几场雷雨过后,京城的暑气略微收敛了些,空气里多了几分湿润的清新。这日午后,雍亲王府门前来了两乘青呢小轿,十三阿哥胤祥亲自扶着一位身着丁香色旗装、神色间带着些许拘谨与期盼的年轻妇人下了轿,正是他的嫡福晋兆佳氏。
胤祥昨日便递了帖子,说是带福晋来给四哥、四嫂请安,顺便“讨杯茶喝”。彼此心照不宣,实则是为了请吴大夫悄悄诊脉。
凌普在正院接待了兆佳氏,言笑晏晏,只说是妯娌间寻常走动,绝口不提诊脉之事,但已命人将吴大夫悄悄请至偏厅等候。胤禛则在书房见了胤祥。
“四哥,”胤祥脸上带着笑,比前次来时精神好了不少,眼底那层郁气散去了许多,“弟弟按四哥教的法子,这些时日每日晨起都练上一练,别说,练完浑身舒泰,心里也静了不少。你弟妹也说我这阵子脾气都和缓了。”他语气里透着亲昵与感激。
“有用便好。”胤禛微微颔首,并不居功,“贵在坚持。今日带弟妹过来,让吴大夫瞧瞧,他于调理一道上确有独到之处。只是,”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胤祥,“我教你的那些呼吸吐纳、导引动作,乃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笨办法,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与医道无关。吴大夫精研医术,未必认同此类‘野路子’,就不必与他提起了,免得徒生口舌,反而不美。”
胤祥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连连点头:“四哥考虑得是!弟弟明白,绝不对外人言,吴大夫那儿也只字不提!”他心想,四哥这般谨慎,定是怕这些养生法门若流传出去,被有心人曲解或滥用,反倒惹麻烦。自己得四哥信任传授,自然要严守秘密。
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一同往偏厅去。
偏厅里,凌普正陪着兆佳氏说话,见她神色仍有些紧张,便温言宽慰:“十三弟妹不必拘礼,吴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医术是极稳妥的。便是请个平安脉,说说话儿。”
兆佳氏感激地笑了笑,她嫁入皇家这些年,因一直未育阿哥,压力巨大,太医不知看了多少,汤药不知喝了多少,却总不见动静,心中早已是焦虑不堪。此次十三爷说要带她来四哥府上,请这位据说很得四哥信任的吴大夫看看,她心中既怀着一丝希望,又怕再次失望,难免忐忑。
见胤禛和胤祥进来,兆佳氏忙起身行礼。胤禛抬手示意她坐下,对侍立一旁的吴大夫道:“吴卿,十三福晋近日有些脾胃不适,精神短少,你给仔细瞧瞧,开个调理的方子。”
“是,王爷。”吴大夫躬身应下,上前请兆佳氏伸出手腕,垫上脉枕,凝神诊脉。他诊得十分仔细,左右手换着诊了许久,又观其面色、舌苔,问了些饮食、睡眠、月信等情形。
诊罢,吴大夫沉吟片刻,方谨慎开口道:“福晋脉象细弦略数,左关尤显,右尺稍沉。舌质偏红,苔薄微黄。可是平素思虑较多,易生烦闷,睡眠不深,且月信时有提前,量少色暗?”
兆佳氏连连点头:“大夫说得正是。”
吴大夫又道:“可是用过不少温补之药?服后是否时有口干、胸闷之感?”
兆佳氏眼中露出佩服之色:“是,太医开过多是温补之方,初时似有些效,久了便觉烦热。”
吴大夫心中有了数,对胤禛和胤祥拱手道:“王爷,十三爷,福晋此症,非是单纯虚损。乃是肝气郁结,久而化热,暗耗阴血,兼有脾虚之象。肝气不舒,则冲任失调,故难以摄精成孕;郁热内生,若一味温补,犹如火上浇油,故见不适。当以疏肝解郁、清热养血、兼以健脾为法,不可再盲目进补。”
胤祥听得仔细,忙问:“那该如何用药?”
吴大夫道:“臣先开一方,以丹栀逍遥散加减,疏肝清热,养血健脾。服七剂后,再看脉象调整。此外,”他看向兆佳氏,语气温和,“福晋还需自身调摄。药补不如食补,更不如心补。平日饮食宜清淡甘润,少食肥甘厚味及辛辣之物。可多用些百合、莲子、山药、枸杞等煮粥煲汤。最为紧要者,乃是心情务必舒畅,万不可日日思虑此事,反成枷锁。可寻些喜好的雅事分散心神,或是天气晴好时,于园中缓步走走,看看花草,令气血流通。”
他又补充道:“十三爷若得闲,不妨常陪福晋说说话,散散心。夫妇和睦,心境开阔,于养生乃至子嗣,皆有大益。另外,适当的舒缓运动亦有助气血调和,譬如……前朝流传的‘五禽戏’,模仿鸟兽动作,舒展筋骨,调和呼吸,若每日练习片刻,持之以恒,对疏通经络、强健体魄颇有益处。福晋可择其中舒缓如鸟飞、熊晃等式练习,量力而行,以微汗、舒畅为度,切莫勉强。”
吴大夫并未提及任何“呼吸吐纳”或胤禛所授的特定导引动作,只从正统医理和广为人知的养生之道入手,建议了饮食、心情调节以及类似五禽戏这样有据可查的舒缓运动。既专业稳妥,又全然不知胤祥早已从胤禛处得了更“对症”的导引法门。
胤祥听了,与兆佳氏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吴大夫说得在理,尤其是“心情舒畅”、“夫妇和睦”及适当运动这几条,与四哥之前告诫的“宽慰之语”、“张弛有度”隐隐相合。看来四哥这府里的吴大夫,果然有些真本事,不止会开药,更懂调理之道。
“多谢吴大夫!”胤祥拱手谢道。
兆佳氏也起身行礼,眼中重燃希望:“谨遵大夫教诲。”
吴大夫连称不敢,当即去开了方子,交给胤祥,又仔细交代了煎服之法及饮食宜忌。
诊脉事毕,凌普便留胤祥夫妇用了晚膳。席间不再谈论病情,只说些家常趣事,气氛轻松。兆佳氏见四哥府上井井有条,福晋温和大气,心中羡慕,也更添了几分安心。
送走胤祥夫妇后,胤禛回到书房。吴大夫前来复命。
“王爷,十三福晋之症,确如臣所诊,乃肝郁血热为主,脾虚为辅。按疏肝清热养血健脾之法调治,假以时日,应可见效。只是……”吴大夫迟疑了一下,“子嗣之事,关乎天命人事,臣只能尽力调理其身体,创造有利之内境,成与不成,实不敢妄言。”
“嗯,你依理诊治便是,不必有压力。”胤禛淡淡道,“今日你所言‘心情舒畅’、‘适当运动’,甚好。以后十三爷府上若再需调理,你可酌情看顾。”
“臣明白。”吴大夫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宁静。胤禛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捻动。他助胤祥,至此已是极限。功法本源不可予,但指点了养生法门;吴大夫的医术诊断,也提供了正统的调理方向。剩下的,便要看胤祥夫妇自身的坚持与造化了。
他相信,自己那套看似简单、实则暗合养生至理的呼吸导引法,配合吴大夫的方子与叮嘱,只要胤祥认真坚持,兆佳氏放宽心怀,改善体质、调和气血是必然的。至于能否因此得子……他亦无法保证,但希望总比之前要大得多。
这便是在不触及自身核心秘密的前提下,所能给予兄弟的最大帮助。既全了情谊,也未曾逾矩。
窗外,暮色渐浓。雍亲王府再次沉入它特有的、带着严密防护气息的宁静之中。而在不远处的十三阿哥府里,或许正因今日之行,而悄悄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第8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