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在“沉寂之巢”内缓缓平息，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满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生物组织灼伤的刺鼻气息，以及深海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怨毒低鸣，提醒着所有人，那被暂时压制的恐怖并未远去，只是蛰伏。
星槎的右臂彻底瘫痪，精密的机械结构暴露在外，不时蹦出几缕细小的电火花，内部能量回路严重受损，需要完全更换。他靠坐在墙壁旁，脸色因能量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深褐色的眼眸依旧锐利，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细微变化。
林月遥的状态更差。精神力严重透支带来的头痛欲裂，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鼻腔和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整个人虚弱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但她还是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拿着简易医疗 kit 里的清洁棉，试图擦拭星槎手臂上沾染的、那些被净化后残留的灰败物质。
“别动……可能会……有腐蚀性……”她声音微弱，带着喘息。
星槎没有拒绝，任由她笨拙地清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和疲惫，却依然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正是这份坚韧，在刚才那场绝望的对抗中，成为了撬动天平的关键砝码。
“你做得很好，月遥。”他低声说，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林月遥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圈却有些发红。那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被认可的复杂情绪。
几根柔韧的、散发着温和治疗波动的生物触须从墙壁中悄然探出，悬停在星槎受损的手臂和林月遥的太阳穴附近，这一次，它们没有贸然接触，而是传递出一种询问的意念。
是潮汐。
星槎与林月遥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触须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释放出更加精细的生物电流和某种促进细胞再生、安抚精神的信息素。星槎感觉到受损的机械结构被一种奇特的生物酶暂时包裹、稳定，阻止了进一步恶化，虽然无法修复，但至少不再构成即时威胁。而林月遥则感觉那针扎般的头痛缓解了许多，一股温和的倦意涌上，让她几乎要立刻睡去。
“感谢你们的……信任。”潮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混合了电子与生物感的语调，但其中的冰冷和疏离感明显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基地损伤评估完成，核心抑制力场稳定，但能量储备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五。‘根源’……‘寂静之癌’的活性已被压制回基准线，但其核心未受根本性动摇。”
“我们只是暂时赢得了喘息的时间。”星槎冷静地指出，“它记住了‘源初’力量的味道，下一次，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正确。”潮汐沉默了片刻，承认道，“但此次协同，提供了……宝贵的数据。‘源初’之力对‘寂静之癌’的克制作用……得到确认。这或许是……打破这持续了无数个循环的……绝望平衡的……唯一希望。”
循环？星槎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潮汐，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利维坦’，关于‘寂静之癌’的起源，关于你们所说的‘循环’。”星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有共同的目标——生存，以及可能的话，终结这场蔓延了无数星域的灾难。信息共享，是合作的基础。”
这一次，潮汐没有立刻拒绝。墙壁上幽绿色的光路缓缓流淌，仿佛代表了其内部意识的激烈权衡。整个基地似乎都陷入了某种回忆的静默，只有深海偶尔传来的、沉闷的冰层挤压声，如同这颗星球的沉重叹息。
良久，一段更加复杂、带着明显历史尘埃感的信息流，开始缓慢地注入星槎和林月遥的意识。不再是强行灌输，更像是一种……允许他们“翻阅”某些尘封的档案。
他们“看”到了……
在无法计量的遥远过去，一个被称为“利维坦”的古老种族，它们是星辰的漫游者，生命的播种者（并非“播种者”文明，而是一种更原始、基于生物本能的生态塑造者），它们庞大的身躯穿梭于星云之间，在荒芜的星球上播撒下生命的火种，引导着生态系统的演化。它们强大、古老，与宇宙本身有着深刻的连接。
然后，“收割者”来了。
那并非一场常规的战争。那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清洗，一种对“过度繁荣”和“可能威胁宇宙熵增平衡”的文明进行的无情修剪。“利维坦”们虽然强大，但在那种超越个体、超越舰队、甚至超越时空的宏观力量面前，依旧显得脆弱。它们的文明被摧毁，族群濒临灭绝。
在最后的逃亡中，一支残存的“利维坦”舰队，携带着它们文明的“火种”——一种蕴含了它们生命精华和知识的生物核心——以及……它们在某个被“收割”的文明废墟中意外发现的、一颗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种子”（它们最初以为是某种强大的武器或知识载体），迫降在了当时还年轻的木卫二上。
它们本想利用木卫二丰富的资源和相对隐蔽的环境休养生息。然而，那颗“黑色种子”在接触到木卫二充满能量的地下海洋后，立刻苏醒了！它根本不是什么武器或知识，它是“收割者”用于“清理”后“消毒”和“格式化”的某种……工具或者说是“副产品”！一种具有极强侵略性、寄生性和同化能力的混沌造物！
“黑色种子”迅速寄生、改造海洋生态，并试图同化“利维坦”残存的意识。为了生存，残存的“利维坦”们不得不与这颗“种子”展开了漫长而残酷的战争。最终，它们付出了几乎全部族裔意识融合为一体的代价，才勉强将“黑色种子”的活动压制在深海一隅，并用自身残骸和生物科技构建了“沉寂之巢”这座巨大的“监狱”和“封印”，将其命名为“寂静之癌”。
但压制并非消灭。“寂静之癌”无时无刻不在试图突破封印，而同为生物属性的“利维坦”融合体（即现在的“深潜者”）也在漫长的对抗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寂静之癌”的侵蚀和影响，变得排外、偏执，对任何外来的、尤其是与“播种者”（它们认为“播种者”的活跃是引来“收割者”的原因之一）相关的科技充满敌意。
所谓的“循环”，便是在漫长岁月中，“寂静之癌”积蓄力量、试图突破、“深潜者”全力压制、将其逼回的过程。每一次循环，“深潜者”的力量都会消耗一分，而“寂静之癌”似乎总能从被其污染的星球生命力中汲取养分，变得越来越强。崩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信息的洪流缓缓退去，星槎和林月遥久久无言。
他们终于明白了“深潜者”那深刻敌意的来源，也理解了木卫二那沉重痛苦的根源。这不仅仅是一个文明的避难所，更是一座守护着致命毒瘤的、正在不断沉没的孤岛。
“……所以，你们将我们视为‘变数’。”星槎缓缓开口，“一块来自敌对阵营（在你们看来）的‘源初之石’，一个能与之共鸣的‘锚点’，或许蕴含着打破这绝望循环的一丝可能。”
“……是的。”潮汐承认，“赌注巨大……风险……更高。但……别无选择。”
舱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林月遥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星槎体内冷却系统细微的嗡鸣。
过了一会儿，林月遥轻声问道：“那……‘起源之心’呢？你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有没有听说过？”
“……‘起源之心’……”潮汐重复着这个词汇，幽绿的光路再次波动起来，似乎在庞大的数据库中进行着检索，“……古老记忆碎片中……存在类似概念……被‘利维坦’先祖称为……‘万源之始’……或……‘生命蓝图的源头’……”
它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据传……是赋予‘播种者’技术……最初灵感的……存在……位于……现实与虚空的……夹缝？……或者……是某个……早已失落……甚至连‘播种者’自身都遗忘的……初始坐标？……”
信息依旧模糊，但至少确认了“起源之心”并非空穴来风，并且其层次，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高。
“我们需要修复飞船，补充资源。”星槎结束了关于宏大叙事的讨论，回到现实，“然后离开这里，继续寻找线索。”
“……‘星尘’舰的修复……将优先进行。”潮汐回应，“基地将提供……力所能及的资源。但……关于‘源初之石’……我们观察到……在之前的共鸣中……它似乎……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星槎和林月遥同时一怔。
潮汐调动能量，在他们面前投射出一幅放大的能量光谱分析图。图中代表“源初之石”的能量签名，在某个极窄的频段上，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极其微弱的幽绿色调和冰蓝色的混合波纹。那幽绿色与“深潜者”的能量特征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古老纯净，而那冰蓝色……则与木卫二冰层深处、那未被污染的本源生命波动隐隐呼应！
“它……在记录？”林月遥惊讶地看着自己颈间的石头，“记录‘深潜者’的力量？还有……这颗星球的……生命印记？”
“……更准确地说……是‘学习’与……‘整合’。”潮汐的语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置信，“‘源初之石’……似乎在主动……吸收并……尝试理解……与之接触的……不同形式的‘生命’与‘秩序’……包括……被我们压制的……星球本源意识……”
星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块石头的神秘，再次超出了他的认知。它不仅仅是一个信标、一个能量源、一个记录装置……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不断进化的“种子”！
而林月遥这个“锚点”，便是它接触世界、学习成长的“窗口”！
前方的道路，在揭示部分真相后，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显得更加深邃、更加扑朔迷离。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与这块石头的命运，已经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无法分割。
在这木卫二冰层之下的短暂喘息之机里，裂痕之中，似乎也透出了一缕通往未知可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