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边缘，靠近徐家汇那片乱糟糟的棚户区，夜里总飘着一股混合了煤灰、尿臊和廉价菜籽油的味道。
阿四把捡来的半截烟屁股点上，猛吸了一口，蹲在自家那间用破木板和油毡纸搭的窝棚门口。棚子里，他老娘咳嗽了一整夜，这会儿刚睡着。
“阿四哥，昨日捡着啥好东西了？”隔壁棚子里钻出个小脑袋，是十二岁的毛头，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有个屁。”阿四啐了一口，“巡捕房这两天查得紧，连苏州河边的废铁都叫人收走了。”
毛头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说，东洋人也在寻东西，寻啥……信号？阿拉弄堂口的王先生说，是寻一个电台。”
“管他寻啥，跟阿拉有啥关系。”阿四把烟屁股吸到烫手才扔掉，“能活过今朝再说吧。”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几个穿着黑色便装、腰间鼓鼓囊囊的壮汉，在一个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带领下，闯进了这片棚户区。瘦高个手里拿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上面伸出一根天线，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是佐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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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实验室里，高志杰正将最后一批改造完成的“刺针”放入充电槽。
“七十二只，够用了。”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旁边的林楚君说，“百乐门的电路图我背熟了，每个关键节点，都可以放一只‘工蜂’待命，必要时制造短路或小规模火花，引起混乱。”
林楚君今天穿了件素色旗袍，外罩开司米毛衣，显得温婉沉静。她仔细看着摊在桌上的百乐门建筑平面图，指尖划过舞池、包厢、后台通道：“电力控制室在这里，但宴会当晚肯定有人把守。你的‘蜂后’能同时指挥这么多小东西，确定不会……乱套？”
“理论上不会。”高志杰拍了拍那台伪装成老旧收音机的“蜂后”终端，“它的并行处理能力，远超这个时代任何一台计算机。问题是能耗，大功率指挥时，信号溢出风险也会增加。”
“所以侬才选了百乐门当天动手，”林楚君了然，“全城的注意力、包括可能的侦测，都会被那场盛宴吸引过去。”
“对。”高志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越是热闹，暗处的小动作越不容易被察觉。到时候，死亡会以最‘自然’的方式降临。”
就在这时，“蜂后”终端侧面一盏不起眼的绿色指示灯，忽然急促闪烁了几下，又恢复了正常。
高志杰脸色微变，迅速坐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滚过一行行代码和数据流。
“怎么了？”林楚君察觉到他神情的凝重。
“刚才……有一个非常短暂、非常微弱的异常信号反馈，来自我们布置在法租界边缘的3号被动监测节点。”高志杰眉头紧锁，“信号特征……很像是在进行高精度定向探测。”
“日本人？”林楚君心头一紧。
“不确定。3号节点靠近棚户区，环境杂波很多，信号一闪即逝，也可能只是干扰。”高志杰调出地图，盯着那个红点标注的位置，“但时间点太巧了。佐藤最近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很安静，这不正常。”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指令：“启动3号区域附近所有待机的‘天眼’，降低高度，进行五分钟静默侦察，图像传回。”
几只伪装成普通蜻蜓、停在棚户区屋檐或电线上的机械蜻蜓，复眼微微亮起红光，翅膀无声振动，开始按照预设网格路径，缓慢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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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里，佐藤脸色阴沉地举着探测仪。铁盒子上的指针偶尔跳动一下，却始终无法稳定指向某个具体方向。
“佐藤先生，这地方太乱了，到处都是金属破烂，还有老鼠……”一个手下忍不住抱怨。
“闭嘴！”佐藤低喝，“捕捉到的信号溢出特征虽然微弱，但频率调制方式非常独特，和我之前研究‘幽灵’可能使用的波段有百分之三十的相似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查！”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过眼前这片肮脏、拥挤、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棚户区。“幽灵”会把巢穴藏在这种地方？似乎不符合其展现出的技术水准。但或许，这正是其高明之处？
“散开，以这里为中心，半径两百米，仔细查看任何可疑的房屋、地下室、哪怕一个狗洞！”佐藤命令，“重点查有独立电源、或者近期用电量异常的地方！”
手下们应声散开，粗暴地推开一扇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惊起一片骂声、哭喊和孩子的尖叫。
阿四把毛头拉进自己棚子，从门缝里往外看。“搞啥名堂……”他嘀咕着。
一个黑衣壮汉走到他家隔壁，那是个孤老头住的棚子，一脚踹开破木板门。里面传来老头惊恐的呜咽和东西被翻倒的声音。
毛头吓得浑身发抖。阿四把他脑袋按低：“莫响，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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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屏幕上，开始传回“天眼”拍摄的实时画面。
模糊摇晃的视角里，是低矮破烂的屋顶、横七竖八的晾衣竿、污水横流的狭窄通道。然后，画面捕捉到了那些黑衣人的身影，以及被围在中间、拿着探测仪的佐藤。
“真的是他。”林楚君吸了口气，“他在找什么？凭一个微弱信号，就能找到这里？”
高志杰盯着佐藤手中的设备，眼神锐利：“他应该捕捉到了我们某次测试，或者‘蜂后’高负载运行时，极小概率溢出的谐波信号。这家伙……有点东西，居然能分离出这种环境下的特征信号。”
画面中，佐藤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对着一个手下说了几句什么。那手下点头，跑到棚户区边缘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旁，从车里又拿出一个稍大些的设备。
“那是……便携式大功率信号发生器？”高志杰认了出来，“他想主动扫描，诱发可能的隐藏设备产生响应！”
这是个笨办法，但在这种杂乱环境下，如果“蜂巢”外部有任何未屏蔽彻底的设备或天线，就有可能被这种粗暴的扫描“照亮”！
“能转移他注意力吗？”林楚君急问。
高志杰摇头：“来不及了。而且主动干预，反而可能暴露。”
他双手在键盘上舞动得更快了：“启动‘蜂巢’三级屏蔽，所有非必要设备进入静默状态。启动预设的‘误导协议’。”
“误导协议？”
“嗯，之前以防万一做的。”高志杰紧盯着屏幕，“在几个预设的无关地点，埋设了能模拟类似微弱信号特征的小玩意。本来是用来应付大规模排查的……希望有用。”
他按下一个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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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另一头，靠近垃圾堆的一个废弃腌菜缸底下，一块不起眼的、连接着旧电池和简单振荡电路的小金属片，被远程激活了。它开始按照特定的、极其微弱的节奏，释放出与之前佐藤捕捉到的特征有几分相似的电磁波。
几乎同时，佐藤手下刚架设好的大功率扫描仪，指针猛地向右摆了一下！
“那边！”佐藤精神一振，指向垃圾堆方向。
一群人立刻冲了过去，翻找那个臭气熏天的腌菜缸。阿四和毛头从门缝里看到，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围在垃圾堆旁，用棍子捅来捅去。
“寻宝啊？”毛头小声问。
“寻死！”阿四低骂，“瘟神快点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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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里，高志杰看着“天眼”传回的画面，佐藤等人围在垃圾堆旁，其中一人从腌菜缸底下掏出了那个他预设的小装置。
“上钩了。”他稍微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佐藤拿起那个简陋的金属片和电路，仔细看了看，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狠狠将东西摔在地上，用皮鞋碾碎！
“八嘎！这是假的！拙劣的仿制品！”佐藤的声音通过“天眼”搭载的微型麦克风，隐约传来，“‘幽灵’在耍我们！但他一定就在附近！继续找！扩大范围！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高志杰的心沉了下去。佐藤比他想象的更难缠，没有轻易被误导。
“怎么办？他要扩大搜索范围了！”林楚君看着画面中开始向四周扩散的黑衣人，其中一队人的方向，隐隐指向“蜂巢”所在仓库的更外围区域。虽然“蜂巢”入口极其隐蔽，但大规模搜查下，难保不会发现蛛丝马迹。
高志杰看着屏幕上代表“蜂巢”位置的闪烁绿点，又看了看百乐门行动倒计时——不到四十八小时。
佐藤的疯狂，可能会毁掉一切。
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手指悬在了键盘上一个特殊的红色按键上方。那按键旁，贴着一个手写的标签：【巢穴协议·最终选项】。
“志杰？”林楚君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决绝的气息。
“楚君，”高志杰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之前说，我的技术，你的舞台，缺一不可。”
“对……”
“现在，舞台可能要先搭好了。”高志杰看着屏幕里像猎犬一样四处嗅探的佐藤，“不能让这条疯狗，坏了百乐门的大戏。也不能让他，真的摸到这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说服自己。
“执行b计划。提前启动‘巢穴协议’的部分环节。”他按下了另一个蓝色的键，不是那个红色的最终选项，“给他看他想看的‘线索’，把他引到我们准备好的‘舞台’上去——一个足够远、足够热闹、也足够让他‘满意’的舞台。”
“会不会太冒险？”
“对付快输光的赌徒，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看一张他以为能翻盘的牌。”高志杰关掉了3号区域的监控画面，调出上海地图，在远离法租界、靠近闸北的方向，点了一下。
“那里，明天会很‘热闹’。足够吸引佐藤，和他剩下那点可怜的人手了。”
他站起身，看向充电槽里那些闪着幽蓝光泽的机械昆虫。
“百乐门的盛宴要开场，场外的苍蝇，也得先清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