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舞厅里，《夜来香》的靡靡之音正飘到高潮处。
高志杰靠在电务处值班室的椅背上，双眼紧闭。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左手搭在那台伪装的“信号测试仪”——实则是“蜂后”终端的控制面板上，右手食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敲。
值班室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窗外，夜色中的上海霓虹闪烁。
在他脑海中，是另一幅画面——百乐门舞池上方，三只“刺针”正悬停在枝形吊灯的阴影里，它们的复眼锁定着三个不同目标:日本陆军驻沪参谋部的中佐、汪伪政府新上任的财政局长、还有那个刚从南京调来、手上沾满抗日志士鲜血的特务头子。
“楚君，目标c在两点钟方向，蓝色西装。”高志杰对着衣领处隐藏的麦克风低语，声音平静得不像在指挥一场屠杀。
百乐门舞池中，林楚君正与一位英国领事谈笑风生。她耳中的微型接收器传来高志杰的声音，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香槟杯往左侧倾斜了一度——这是确认信号。
下一秒，舞厅东侧传来惊呼。
那位财政局长正举杯向日本军官敬酒，突然身体一僵，酒杯摔碎在大理石地面上。他捂住脖子，脸色迅速由红转紫，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几秒钟内，瘫软在地。
“第一个。”高志杰在心中默念。
几乎同时，他搭在控制面板上的左手小指轻微抽搐了一下——不是出于紧张，而是“蜂后”系统传来的一个预警信号。
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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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北岸，闸北贫民窟深处。
徐阿四缩在自家窝棚的破棉絮里，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了。他扒开糊着报纸的窗户缝往外瞅，借着月光，看见七八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过狭窄的弄堂。
这些人穿着深色便衣，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手里都提着家伙。
“娘个冬采，又是抓人的……”徐阿四嘟囔着，赶紧把脑袋缩回来。这世道，多看一眼都可能惹祸上身。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那些人停在弄堂尽头那栋废弃的洋铁皮加工厂外面——那地方荒废好几年了，平日里连叫花子都不愿去，说那里闹鬼。
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月光照在他脸上，惨白得像死人。徐阿四认得这张脸——前阵子在街口贴的通缉令上有他，日本人的技术顾问，姓佐藤。
佐藤抬手做了几个手势，手下迅速散开，把加工厂围了起来。
“就是这里。”佐藤用日语低声道，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兴奋，“信号源就在里面。‘幽灵’的巢穴。”
他花了三个月时间，动用了所有残存的关系，甚至私下挪用了一笔特高课的经费，才终于捕捉到那个微弱的、独特的信号溢出。那信号只出现过三次，每次不超过十秒，但特征太明显了——不是军用频率，不是商用波段，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无线电信号。
那是“幽灵”的信号。
佐藤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探测仪，表盘上的指针正轻微震颤，指向加工厂深处。
“一组守住前后门，二组跟我进去。”他推了推眼镜，“记住，留活口。我要亲手抓住这个在上海滩装神弄鬼的家伙。”
两个手下上前，用液压剪悄无声息地剪断了门上的锈锁。
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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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猛地睁开眼。
“蜂后”终端的第二个预警灯亮了——不是来自百乐门的子机，而是来自蜂巢本体的安全系统。
有人触动了外围的震动传感器。
他左手五指迅速在控制面板上滑动，脑海中的画面瞬间切换。三十多公里外，蜂巢内部十几个隐蔽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在他意识中铺开——
废弃加工厂的一楼，布满灰尘的车间里，七八个黑影正小心翼翼地前进。为首的是佐藤。
高志杰的心脏骤停了一瞬。
百乐门那边，第二只“刺针”刚刚锁定目标——那个日本中佐正搂着舞女走向露台。时机完美，只需三秒，毒针就能刺入他的颈动脉。
但现在……
“志杰，目标b移动了，正在往露台去。”林楚君的声音从耳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武田浩在找我，我得去应付一下。你那边怎么样？”
高志杰深吸一口气。
两线作战。
他经历过同时操控多只机械昆虫，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一边要在百乐门完成精密刺杀，一边要应对蜂巢的突然袭击。而且蜂巢里不仅有“蜂后”的核心组件，还有他积攒了半年的备件、研究笔记、以及……一些绝对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的东西。
“楚君，给我一分钟。”他压低声音，“拖延武田。”
“明白。”
高志杰闭上眼睛，将意识分成两股。
一股留在百乐门:第三只“刺针”从吊灯阴影中悄然飞出，跟上那个走向露台的日本中佐。它需要绕过三个人的视线，避开风扇的气流，在目标推开露台门的瞬间完成刺杀。
另一股意识沉入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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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厂内，佐藤的手下已经搜索完一楼。
“佐藤先生，没有发现。”
“继续，去二楼。”佐藤盯着探测仪，指针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信号源在楼上。”
他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灰尘在月光中飞舞。
二楼曾经是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一些破烂的桌椅文件柜。但佐藤注意到，这里的灰尘分布不均匀——有些地方明显被清扫过，虽然做了伪装，但在他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眼中，痕迹依然明显。
“这里有暗门。”一个手下低声道，手指敲击着墙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佐藤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亲自上前，沿着墙缝摸索，很快找到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打开它。”
两个手下用撬棍插入缝隙，用力一掰——
墙面的一块木板被撬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
几乎就在同时，通道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声。
“小心！”佐藤本能地后退。
但已经晚了。
三只黑影从通道中飞出——不是蜜蜂，而是更大、更狰狞的东西。它们有着蜻蜓般的翅膀和螳螂般的前肢，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冷光。
“是机械昆虫！‘幽灵’的武器！”佐藤惊呼。
第一只机械螳螂扑向最前面的手下，前肢如刀锋般划过。那人惨叫一声，捂住脖子倒地，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枪声响了。
“不要开枪！抓活的！”佐藤吼道，但为时已晚。
子弹打在机械螳螂身上，溅起火星，却只留下了浅浅的凹痕。这些家伙的外壳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
第二只、第三只机械螳螂加入了战斗。它们在狭窄的空间里灵活穿梭，利用桌椅作为掩体，专攻人的要害——眼睛、喉咙、手腕。
惨叫声在废弃工厂里回荡。
“撤退！先撤退到楼梯口！”佐藤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吼道。
他没想到“幽灵”的巢穴里会有这样的自动防御系统。这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以为最多会遭遇一两个守卫，而不是这些机械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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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分心二用对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他能感觉到百乐门那边的“刺针”已经就位，目标中佐正靠在露台栏杆上点烟。而蜂巢这边，三只防御型机械螳螂虽然暂时压制了入侵者，但子弹的冲击正在损坏它们的关节。
佐藤的人已经退到楼梯口，开始组织有序的反击。
“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高志杰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蜂巢的位置一旦暴露，所有计划都会前功尽弃。楚君、老鹰、军统上海站、还有那些通过严敬禹联系的线人……所有人都会暴露。
他咬紧牙关，左手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指令。
那是他从未想过要使用的指令——蜂巢自毁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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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露台。
日本中佐深吸一口烟，望着远处外滩的灯火，心情愉悦。今天他刚收到晋升令，下周就要调回东京参谋本部了。这场宴会，算是他在上海的告别派对。
他完全没注意到，一只金色的蜜蜂正落在他身后的窗帘上。
也没注意到，窗帘的阴影中，还有第二只。
高志杰做了个决定——加速百乐门的猎杀。
第一只“刺针”悄无声息地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金线，直刺中佐的后颈。
中佐身体一僵，烟从指间滑落。他下意识地想抓住栏杆，但肌肉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软软地向前倾倒，从露台翻了出去。
三楼的高度。
惊呼声和尖叫声从下方传来。
舞厅内瞬间大乱。
林楚君在混乱中看向武田浩，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恐的表情：“怎么回事？有人坠楼了？”
武田浩皱眉，快步走向露台方向。林楚君紧随其后，心中却在高志杰刚才的果断——他提前了行动时间，这说明蜂巢那边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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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厂二楼。
佐藤的手下已经倒下了三个，剩下的也伤痕累累。机械螳螂虽然损坏了一只，但剩下的两只依然在疯狂攻击。
“佐藤先生，这些怪物打不死！”一个手下吼道，他的手臂被螳螂前肢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佐藤背靠墙壁，脑中飞速旋转。不对，这不合理。“幽灵”如果真有这么强大的自动防御系统，为什么不在他们进入一楼时就触发？为什么要等到他们找到暗门？
除非……这些机械昆虫需要有人操控。而操控者现在可能分心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通道深处。
“继续攻击！牵制这些怪物！”佐藤吼道，“‘幽灵’的本体一定在里面！他在远程操控这些机械！”
说着，他竟然不顾危险，猛地冲向通道入口。
一只机械螳螂转身扑来，前肢直刺他的面门。佐藤侧身躲过，肩膀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他不管不顾，径直冲进了黑暗的通道。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奇怪的圆形凹槽。
佐藤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他从七十六号技术档案里偷出来的、高志杰设计的某种认证装置的仿制品。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将仿制装置按入凹槽。
门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
铁门缓缓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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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眼前的监控画面突然一黑——蜂巢核心区域的摄像头被切断了。
佐藤进去了。
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危机。蜂巢核心区不仅有“蜂后”的主机，还有他所有的研究资料、机械昆虫的设计图纸、以及与各方联系的密电码本。
绝不能落入敌手。
高志杰不再犹豫。
左手五指在控制面板上完成最后一个组合指令——那是他在设计蜂巢时预设的终极协议，代号“涅盘”。
指令发出的瞬间，他切断了与所有机械昆虫的链接。
百乐门剩下的“刺针”和“天眼”同时失去了控制，变成真正的无头苍蝇，撞向墙壁或坠落到地面。
蜂巢里还在战斗的两只机械螳螂也突然僵住，眼中的红光熄灭，从空中坠落。
高志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四十七分。从蜂巢遇袭到启动自毁，整个过程不超过八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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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核心区。
佐藤冲进房间，愣住了。
这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复杂的操控台，没有满墙的屏幕，只有一个简陋的工作台，上面堆着些电子零件和工具。房间中央，是一个造型古怪、有点像老式收音机的设备，指示灯还亮着。
但最让他震惊的是，房间里没有人。
“不可能……信号源就在这里……”佐藤冲向那台设备。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设备的瞬间，设备内部传来一阵尖锐的蜂鸣声。
紧接着，所有指示灯同时疯狂闪烁。
佐藤脸色大变:“自毁程序！”
他转身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工作台下的电路首先过载，电火花四溅，引燃了桌上的图纸和资料。紧接着，房间四角的隐蔽位置，几个微型炸药包被同时引爆——威力不大，但足以引燃预设的易燃材料。
火焰在几秒钟内吞没了整个房间。
佐藤被气浪掀翻在地，挣扎着爬向门口。热浪灼烧着他的后背，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台古怪设备在火焰中熔化、变形，所有秘密都随着高温化为灰烬。
工厂外，徐阿四听见爆炸声，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他扒着窗缝，看见那栋废弃加工厂二楼冒出浓烟和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他扯着嗓子喊。
但弄堂里静悄悄的，邻居们要么装睡，要么不敢出来。这年头，多管闲事的人死得最快。
徐阿四看着火光，突然想起刚才进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出来。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缩回床上，用破棉被蒙住头。
“作孽啊……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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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缓缓睁开眼。
他面前的“蜂后”终端已经黑屏——蜂巢主机被毁，所有连接都中断了。但他怀里的口袋中，还有一个微弱的震动。
那是最后一只机械昆虫，也是“蜂后”系统的核心备份，他一直随身携带。
窗外的上海，夜色依旧。
百乐门方向的骚乱似乎平息了些，警笛声由远及近。蜂巢那边，火光映红了闸北的夜空。
高志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对着镜子调整表情。疲惫、茫然、带着技术员通宵工作后的困倦——这是他此刻应该展现的状态。
他推开值班室的门，走廊里已经乱成一团。
“高工！你在这儿啊！”一个电务处的同事跑过来，“百乐门出大事了！李主任让你马上过去！”
“怎么了？”高志杰茫然地问，“我整晚都在抢修那台该死的信号分析仪，刚搞定……”
“死了好几个人！日本人、咱们的人，都死了！说是意外，但哪有这么多意外凑一起的！”同事压低声音，“李主任怀疑是军统的又一次大规模行动，让你去查查有没有异常信号。”
高志杰点点头，跟着同事往外走。
路过窗户时，他瞥了一眼闸北方向的火光。
蜂巢没了。
但他还在。
“幽灵”还在。
他摸了摸内袋里那个还在微微震动的金属小东西，脸上露出一丝无人能懂的表情。
这场仗，还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