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滞在凌晨两点这个模糊的刻度上。深水湾的寂静是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响。魏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隐没在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有几盏为晚归主人点亮的廊灯,如同忠实的哨兵,在微凉的夜风中洒下孤独而温暖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庭院中珍稀植物的轮廓。
魏友泉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光线柔和,避免惊扰沉睡的宅邸。他身上裹挟着室外深夜的寒意和湿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定制西装的面料依旧挺括,却掩不住肩线处微不可察的垮塌,仿佛承载了过于沉重的压力。他没有惊动任何佣人,自己反手轻轻合上门,将维多利亚港那边遥远的、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脚步落在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几近无声。他穿过空旷得有些寂寥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火,像倦怠的眼睛,与室内死寂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停留,径直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主卧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透出里面更为昏黄温暖的光线。
他轻轻推开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灯罩是苏晚亲自挑选的,暖黄色的手工玻璃,光线经过它的过滤,变得异常柔和朦胧,仅能照亮床榻周围一小片区域,房间的大部分空间都沉浸在令人安心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苏晚惯用的、带着安神助眠效果的淡淡薰衣草精油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清甜温润的体香,这是独属于这个家的、能让他瞬间松弛下来的气息。
苏晚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薄被,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沉入梦乡。怀孕近七个月,她的身体曲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即使隔着薄被,也能看出腰臀处圆润隆起的弧度。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衬得裸露在外的一小段脖颈愈发白皙。
魏友泉无声地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那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接着,他有些粗暴地扯下那条束缚了他一整天的领带,昂贵的丝绸领带被揉成一团,扔在西服旁边。他走到房间一角的小酒吧台,没有开灯,就着从床头漫射过来的微弱光线,取出一只厚重的水晶杯,没有加冰,直接倒了小半杯色泽醇厚的麦卡伦威士忌。他仰起头,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迫切,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烈酒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一路灼烧至胃底,带来短暂的、尖锐的刺激感,试图驱散那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冰冷倦意,以及更深处那种如同附骨之疽的凝重。
然而,酒精的麻醉只是徒劳。欧洲那边僵持不下的困局、潜在财务压力的阴影、对手层出不穷、阴险狡诈的伎俩……这些画面如同鬼魅,在他闭上眼的瞬间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它们不再是清晰的战略图表,而是化作了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藤蔓,带着倒刺,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烦躁地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喘息空间。手下意识地伸向吧台上那个精致的雪茄盒,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木盒表面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他想起苏晚怀孕后对气味变得异常敏感,哪怕一丝烟味也会引起她的不适;更清晰地想起,她之前带着担忧、却又无比坚定地劝他少抽烟时,那双清澈眼眸里不容错辨的关切。最终,他只是用指关节用力地、反复揉按着刺痛的太阳穴,那里像是有两根钢针在不停地钻凿,从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到极点的叹息。这叹息里,有对棘手局面的厌烦,有身不由己的疲惫,也有一丝不愿让她担忧的隐忍。
就在这时,身后大床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响。是羽绒被摩擦的声音,接着是床垫轻微的起伏。魏友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回头。
苏晚醒了。或者说,她或许根本就没能真正入睡。怀孕后期的身体负担极重,频繁的胎动、腰背的酸胀、以及无法平躺的姿势,都让她难以安眠。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始终系在深夜未归的丈夫身上。她撑着沉重无比的身体,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一点点缓慢地坐起身。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和吃力。怀孕近七个月,她的脸颊比孕前圆润了些,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那是母性激素赋予的特有光彩,冲淡了她眉宇间常有的那份清冷,增添了几分温婉与丰腴。她没有说话,只是掀开被子,用手护着高隆的腹部,双脚摸索着找到拖鞋,然后扶着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目标明确地,走向背对着她、站在阴影里的魏友泉。
魏友泉没有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靠近。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带着体温和熟悉的气息。然后,一双温热、柔软、却因孕期循环问题而指尖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按上了他紧绷如铁石般的太阳穴。
他的身体在这一触碰下,彻底僵住,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紧绷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但那只是一瞬间。随即,他感受到那双手指开始用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生涩却无比专注的耐心,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揉按着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的指尖带着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暖意,与他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他冰冷僵硬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
“别想那些了,先放松一下。”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被睡意浸润的沙哑和含糊,像是最柔软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过他最敏感疲惫的听觉神经,也搔刮在他绷紧的心弦上。
魏友泉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顺从地向后靠坐在床沿,头部正好枕在她因怀孕而更加丰满柔软的胸前,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这种累,远不止是身体的透支,更是心力交瘁,是那种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与无数看不见的敌人周旋、算计、博弈后,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倦怠。在欧洲,他面对的是笑里藏刀的政客、绵里藏针的官僚、唯利是图的资本掮客,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每一句话都可能暗藏机锋。只有回到这里,只有在她身边,在这个被她的气息完全包裹的空间里,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短暂地、安全地做一个可以显露脆弱的普通人。
然而,在这极致的温柔与顺从背后,魏友泉那颗在商海风波中淬炼得异常敏锐的心,却清晰地感知到了苏晚那份更深层、更复杂、不易为外人察觉的心绪。她孕期身体不便,浮肿的双脚、笨重的腰身,都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在床笫间给予他酣畅淋漓、势均力敌的欢愉来帮助他释放压力。这让她内心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她太了解魏友泉了,了解他过去那些不算隐秘的风流韵事,了解他身处这个位置所面临的、无处不在的、年轻鲜活的诱惑。她害怕这漫长的孕期和随之而来的产后恢复期,会让他们之间产生某种难以言说的疏离,会让某些不安分的因素有机可乘,会让他感到……不满足。因此,她近乎固执地、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坚持用这种或许笨拙、却充满奉献与牺牲意味的方式,一次次地接纳他,抚慰他。这绝不仅仅是出于爱意和心疼,更是一种无声的宣言和温柔的占有——她在用这种极致的方式,清晰地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宣告:魏友泉,你看,即使在我身体最不便、最无法以常规方式取悦你的时候,我依然渴望与你保持最紧密的连接,我依然有能力抚慰你最深的疲惫。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一切,都完全属于你,也渴望能完全占有你的注意力、你的欲望、你卸下防备后最真实的瞬间。这是一种建立在深刻理解、深沉爱意基础上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与智慧的、对关系的精心经营。
魏友泉何其敏锐,他几乎是瞬间就清晰地接收并解读了这份深藏的爱、不安与决心。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被束缚或压力,反而像一股最温暖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因外界压力而筑起的冰墙,激起了更深沉、更汹涌的爱怜、感激与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感。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地、用身体语言回应着她的努力。他配合地让颈部肌肉更加放松,甚至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压抑的、带着极致享受和释放感的闷哼。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是对她努力最直接、最真实的肯定,是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我需要你,我珍视你此刻所做的一切,你给予的,正是我渴望的。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对魏友泉而言,这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生理慰藉,更是一次彻底的精神净化与疗愈。商场上所有的尔虞我诈、步步惊心,所有冰冷的数字博弈、你死我活的算计,都在这种极致的、毫无保留的亲密与信任中,被暂时地驱散、软化、乃至融解。他紧绷如弓弦的神经,被那双温柔而坚定的手,一点点地抚平、松弛下来。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平稳。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与她更轻柔的心跳声逐渐同步,最终和谐地共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