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日头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屋里,为江慕云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她正垂首专注地写着帖子,光线柔和了她的侧脸轮廓,竟依稀透出几分少女时代的清丽模样。苏瑞整理好衣领,抬眼瞧见这一幕,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遂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将她环住。
“哎呀,” 江慕云笔尖一顿,语带娇嗔,“老爷这是做什么?害得我这字都没写好,白白糟蹋了一封帖子。”
“让我瞧瞧。”苏蓁故作正经地拿起帖子端详,眼中笑意却更深,“字迹清雅秀致,恰如写字之人,我看是恰到好处,哪里就糟蹋了?”
江慕云闻言,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苏瑞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不由一荡。
即便岁月流转,他这个妻子身上,始终存着一种动人的韵致,如陈年佳酿,愈久愈醇,让他这些年来眼中再容不下旁人。
这恰是江慕云的聪慧所在。在江家诸位千金中,唯独她能始终占据夫君心头最重要的位置。若说有何诀窍,便在于她懂得顺势而为。苏瑞欣赏怎样的女子,她便渐渐活成那般模样。言行可以修饰,衣饰可以更换,这般体贴入微,经年累月,便是再淡漠的心也会被她融化,眼中自然再看不见旁人。
算着日子,三嫂今日该带着柔儿回来了。江慕云轻轻靠在苏瑞肩头,眼中带着几分忧思,山路难行,寺里清苦,也不知柔儿能不能适应。
苏瑞温和一笑,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你总是想得太多。有三嫂悉心照料,柔儿怎会受了委屈?见她眉间愁绪未散,又柔声劝慰:在你眼里,柔儿永远都是需要呵护的稚子。可转眼她就要谈婚论嫁了,到那时你待如何?
“柔儿婚事,我定要为她寻个万全的依靠。门第、才学、品性,缺一不可,总归不能像蓁儿那般所托非人……”她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似是触及了什么不该提起的旧事。
那夜,老夫人召了江慕云与吴淑娴入内,隐晦提及一桩盘算:要暗中将苏蓁许给顺亲王,以遂其愿,借此扶持二房与三房。
事后,江慕云便将此事告知了夫君苏瑞。苏瑞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他一生汲汲营营,奈何权势名望总不及大房的苏战。
多年来,他对大房的妒意早已生根,对苏蓁更是漠不关心。若能以此取悦顺亲王,换来仕途提携,对他而言不啻意外之喜。至于苏蓁日后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
“不知三婶那边办妥了没有。”苏瑞神色一凛,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耐。
江慕云见他如此,心底微微一沉。她当然知道,夫君向来把权势放在第一位。
她对大房也并无好感,但同为女子,想到苏蓁的处境,仍难免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这次吴淑娴突然要去慈恩寺上香,知情人都明白,这背后必有蹊跷。
只怕她这一上山,再回来时,苏蓁的噩梦便会随之而至。
“放心吧。”她轻声劝慰,指尖不着痕迹地抚平袖口褶皱,“二嫂行事向来周全,既已安排妥当,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但愿如此。”苏瑞抬颔首,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沿。
话音未落,却见帘栊晃动,江慕云的贴身侍女青黛匆匆而入,鬓发散乱也顾不得整理,颤声道:“老爷、夫人,三夫人的马车驾到府门了!”
见她这般情状,江慕云心下反而一怔,与苏瑞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从容起身,面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关切:“孩子们可都安好?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
“不…不好了!”青黛唇色发白,声音抖得不成调,结结巴巴的说“二小姐她…像是疯了!”
江慕云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再也挂不住半分。
这一切,竟像一场梦一样。往日里规整有序的苏府,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乱得没了章法。
消息如惊雷般炸开——苏媚,竟是失了神智。
三房的吴淑娴,素日里最有当家主母的气度。面上总是笑意温和,手段却凌厉果决,府中上下有目共睹。
这些年来,苏府在她手里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乱子,她的管家能力是众人公认的。
可此刻,这位素来从容的贵妇人,竟头一回在仆役面前露了疲态,眼神里还藏着几分失控的疯癫。若不是身边丫头及时扶住,旁人怕是要把她错认成不知从哪来的疯婆子。
再看她怀里的姑娘,才是真的失了神智,一个劲地尖叫挣扎,那动静闹得极大,连在内院静养苏老夫人都被惊动了。
祸不知所起,府中无人敢妄言,但苏家二小姐疯了,已是不争的事实。为防风声外泄,苏府雷厉风行:凡亲眼目睹二小姐疯状的丫头,当晚便以“发卖”为名逐出府门,至于真正去向,无人可知。
二小姐身边的两个贴身丫头、苏媚房里的两个丫头,连同德高望重的周嬷嬷,都被暂且收押,等候讯问。
如此一来,府中诸人非罚即逐,唯一安然无恙、毫发未伤的,竟是苏蓁。
此刻,沁嘉堂内,气氛凝重,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沁嘉堂内气氛凝重。苏老夫人端坐高位,面色阴沉,目光如刀般盯着堂中站立的苏蓁。
她心中恼怒:三个姑娘一同上山,回来却出了事。偏偏那个“该出事”的人安然无恙,反倒是二房的沈清遭了难。想到这里,老夫人只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江慕云与苏瑞侍立一旁。苏柔委屈地靠在母亲身边,想到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无端被关,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忽然记起,苏蓁曾叹息着说过:想保住青雾和月影,恐怕很难了。
另一头,吴淑娴正跪在苏老夫人面前。
苏宴因朝中公务未归,派去通传的小厮也迟迟未回,此刻尚不知嫡女遭此横祸。
“老夫人,您可要为媚儿做主啊!”吴淑娴哭得梨花带雨,连一向见惯场面的苏瑞都暗自吃惊。
这位素来端着主母架子的三嫂,竟也有如此不顾体面的时候,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江慕云站在一旁,心中却掠过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