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的卡尔推开了三号木屋的门。
外界的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铁匠裙甲，厚实的硬甲犀牛皮垂至膝盖，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腰间，那条由玛莎导师亲自设计的工匠腰带紧贴着身体。
最靠近他右手边的那个减震囊袋里，塞壬的灵魂结晶正散发着平稳而轻快的意念波动。
那是一种温暖的、活着的重量。
卡尔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洗得干干净净，却依然布满细小伤痕的手。
他是一个会流汗，会生病，需要保持洁净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迈步，走入哨站喧闹的主干道。
玩家们像一群打了兴奋剂的工蚁，奔走在哨站的每一个角落。有人扛着新出炉的矿镐冲向矿洞，有人则在公告板前激烈地讨论着“旧王国要塞遗址”的开荒配置。
“黎明之刃公会已经凑够两万声望了！太快了！”
“急什么，十万声望呢，这才第一天。我们‘铁血兄弟会’已经承包了坠星海滩涂的掘沙蟹清理任务，声望刷得飞起！”
“有没有人组队去燃烧林地啊？听说那里十五级的精英怪刷新特别快，cG又短，简直是升级圣地！”
这些话语，在一天前还会让卡尔感到割裂与不适。
但现在，在浏览过【论坛】之后，这些声音在他的逻辑核心里，被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信息。
资源采集效率提升。
区域威胁度降低。
虚空污染净化进度加快。
他们是一股纯粹的、混乱的、却又无比高效的力量。
一把可以被利用的，净化世界的刀。
卡尔穿过狂热的人群，径直走向那片终日被炉火映得通红的区域。
工匠区。
“当！当！当！”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锤击声，像一颗永不停歇的心脏，为整个哨站注入着力量与秩序。
锻造区内，数十座锻炉烈火熊熊，兽人工匠们赤裸着上身，挥汗如雨。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和滚烫的蒸汽。
而在这一切的中央，那个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峦。
格隆·铁砧。
他手持巨锤，站在一座最大的主锻炉前，亲自监督着每一块“结构核心”的诞生。他并没有亲自捶打，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他那沉凝如山的气场就足以让所有年轻的兽人工匠不敢有丝毫懈怠。
卡尔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格隆的身后，等待着。
直到一名兽人工匠成功锻造出一块合格的“守护核心”，发出一声力竭的欢呼，格隆才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了卡尔。
看到了他身上那套崭新的，明显出自精灵之手的皮甲和腰带。
“哼。”
兽人导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响。
“看来死不了了。”
“是的，导师，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卡尔平静地回答，“多谢您送来的炖菜。”
“那是安得斯那个厨子非要塞给我的，我只是顺路。”格隆嘴硬地解释了一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卡尔身上扫视了一圈，“精灵的手艺……还算结实。总比你那身破布强。”
他似乎对卡尔的新行头还算满意。
“别再逞强，小子。”格隆的嗓音粗哑如砂石摩擦，“你的身体不是铁块，砸坏了就真的坏了。”
卡尔没有辩解，只是将视线投向那些正在轮流休息，大口喘气的兽人工匠。
他能看到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
格隆的“意志锻造法”，对心神的消耗极大。这是一种纯粹依靠精神力量去“命令”金属的技艺，虽然强大，但是若本身实力不足则无法持久。
“老师，关于罗岚总指挥吩咐的求索核心，我这几天想过了，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恐怕难以供给整个哨站。”卡尔开口，打断了他。
格隆沉默。这件事，他早就知道。这次哨站扩建光是“结构核心”就已经让工匠们不堪重负。
卡尔一个人就想搞定大批量的“求索核心”，那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卡尔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一种全新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将我的锻造技艺，传授出去。”
格隆愣住了。
他看着卡尔，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亲手收下的学徒。
将那种能够“驯服”虚空的技艺……传授出去？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那把丑陋的铁剑，和那块瞬间腐朽成粉末的黑铁胸甲。
一丝狂热的渴望，在他的心底燃起。
但仅仅一瞬间，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高大的身躯都仿佛矮了一截。
“不行。”
格隆的拒绝，干脆利落。
“为什么？”
“你看看他们！”格隆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那些汗流浃背的工匠，“为了哨站的‘结构核心’，他们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他们的意志都快被榨干了！你现在让他们去学一种全新的，闻所未闻的，甚至可能会要了他们命的锻造术？”
“卡尔，我承认你的东西很了不起。但是，工匠们也是人，不是你锻炉里的铁块！”
“他们的命，比你那些疯狂的想法，更重要！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做赌注！”
这位暴躁如熔炉的兽人宗师，此刻展露出的，却是最沉重的责任与守护。
“我个人，可以参与你的研究。”格隆看着卡尔，放缓了语气，“我可以帮你。但他们不行。他们必须保证哨站最基础的武器和防具供应，必须保证即使没有你的求索核心，新城的城墙也能按时立起来。”
“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我的。”
一番话，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卡尔沉默了。
格隆的考量是对的。哨站的工匠体系，已经运转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新的变数，尤其是如此危险的变数。
他的逻辑核心飞速运转，推演着所有的可能性。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了格隆，投向了锻造区外围。
在那里，聚集着大量的冒险者。
他们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兽人们锻造，看着那些烧红的铁块在捶打下成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这个“生产职业”的好奇与向往。
他们……
不知疲惫。
无惧死亡。
并且，数量庞大。
一个全新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卡尔的脑海中成型。
既然传统的工匠不行。
那么，就让这些“不传统”的人来。
卡尔没有再和格隆争辩。
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他转身，径直走向锻造区边缘一个此刻无人使用的锻炉。
他的举动，让格隆感到困惑。
也吸引了所有围观玩家的注意。
“看，那个Npc是谁？好像是新出的锻造大师的学徒？”
“卡尔！我知道他！就是他搞出了那个‘求索核心’！能加bUFF的！”
“他要干嘛？那个锻炉是坏的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卡尔随手从旁边的废料堆里，捡起一块被虚空能量严重侵蚀，表面布满紫色结晶的金属残骸。
他将残骸扔在铁砧上，然后拿起了旁边的锻造锤。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转身，面向那些围观的玩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格隆导师教导我们，锻造，是用意志去‘命令’金属，将它捶打成我们需要的形状。”
“但我的方法，有些不同。”
他说着，伸出自己那只被虚空能量侵染的，呈现出诡异紫光的右臂。
“面对这种材料，”他指了指铁砧上的污染金属，“‘命令’是无效的。你越是捶打它，它反抗得就越激烈。”
“所以，我们不该去命令。”
卡尔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某种奇特的韵律。
“我们应该去‘倾听’。”
“去理解它的本质，理解它的饥渴，理解它吞噬一切秩序的本能。”
“然后，给它一个新的‘目标’。”
话音落下，他举起了石锤。
“咚！”
第一声锤响，沉闷而克制。
他闭上眼睛，右臂的虚空能量与铁砧上的金属残骸产生了共鸣。
暴走的，混乱的虚空能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顺着锤子，涌向卡尔。
而玩家们，则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在他们的光幕上，一行行金色的文字，疯狂弹出。
【你正在见证一种颠覆性的锻造哲学！】
【你触碰到了禁忌技艺的边缘！】
【隐藏职业任务触发：虚空锻造的序章！】
【任务发布者：正式工匠·卡尔】
【任务描述：他宣称，深渊可以被理解，而非只能被摧毁。你，有胆量和他一起，倾听深渊的低语吗？】
一瞬间，整个锻造区外围，彻底炸开了锅。
“卧槽？！隐藏职业！”
“是隐藏职业任务！我接到了！”
“虚空锻造？！这名字也太帅了吧！！”
喧嚣声冲天而起，无数玩家疯狂地朝着卡尔涌来，那场面，让正在监督工作的格隆·铁砧，彻底呆立在原地。
他看着被人群淹没的卡尔，又看了看那些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脸的冒险者。
这位兽人锻造宗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