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放进口袋，指尖还残留在屏幕的冷感。他站在律所门口，公文包带子勒在肩上，昨夜未眠的疲惫被压在眼底，但脑子清醒得发紧。他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法院，等在立案庭门口，把调证申请递了上去。不到一个小时，委托书盖了章，封进信封，他攥着它坐上了去市局的公交。
档案科在市局东楼三层，走廊铺着灰绿瓷砖，墙面刷到一半的标语已经褪色。林远报上姓名和事由，递出委托书。档案员五十岁上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制服，接过文件看了很久，眉头没松。
“补录卷宗不对外调阅。”他说，“得分管领导签字。”
林远没动，“再审案件，法院委托书明确写了可调全部案卷，包括补录和修正文件。”
档案员抬眼，“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
林远声音放低，“周正言主任昨天和政工科通了电话，这事他知道。”
档案员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在委托书上又扫了一遍，终于点头。他起身推开里间的门，取出一个牛皮纸卷宗夹，封面上写着“陈浩案补录材料 2003年”，右下角有个编号：0927-补。
“只能看，不能复印。”他说，“我在这儿。”
林远应了声，接过卷宗，在靠窗的桌边坐下。阳光斜照进来，纸面泛着旧黄。他翻开第一页，是补录说明：原尸检报告遗失，依当事人陈述及医院记录补正。落款日期是2003年11月4日，补录人一栏写着“郑某（恒正所）”，字迹潦草。
他一页页翻下去，手指放轻。到了第五页，标题是《尸检补充报告》。正文写着：“死者陈浩，因火灾现场吸入高温气体，造成呼吸道严重烧伤，最终因窒息及多器官衰竭死亡。结论：烧伤致死。”
林远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知道不对。
陈浩是被灌了安眠药后活活烧死的。张叔说过，当年法医私下提过一句，药检有残留。可这份报告里，只字未提中毒。
他继续往下看，签名栏写着“补录人：郑世坤”，下面盖着恒正所的临时备案章。笔迹是手写的，起笔顿挫，收尾拖曳，和账本上的“支付”“费”如出一辙。
他不动声色，从包里抽出文件夹，挡住卷宗左侧，右手在桌下打开手机，调到微距模式。他把文件夹边缘对准“烧伤致死”四个字和签名，轻轻一拍。图像模糊，但字形轮廓还在。
他合上手机，假装记录，在纸上写下“烧伤致死”四字，又临摹了签名。纸面很薄，他撕下这页，叠成小方块，塞进委托书的夹层。
“能看看补录登记簿吗？”他抬头，“这签名有点模糊，我想核对一下是谁提交的。”
档案员犹豫了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蓝皮登记簿，递了过来。
林远快速翻到2003年11月4日那页。记录写着：“恒正所郑世坤提交补录材料，含尸检补充报告一份。备注：原报告遗失，依当事人陈述补正。”
他记下这句话，把登记簿还回去。
“郑律师那会儿常来补材料？”他随口问。
档案员低头整理文件，声音压低，“可不是。他说原报告找不到了，急着结案，我们也没多问……现在想想，不对劲。”
林远点头，“是啊，补录这种事，总得有原始依据才稳妥。”
档案员没接话，只是把登记簿收了回去。
林远合上卷宗，交还回去。“谢谢，我这边就这些。”
档案员点头，“材料不能带出，你走吧。”
林远起身，公文包拉链拉到顶，手插在口袋里，捏着那张叠好的纸。他走出东楼，阳光刺眼，他没抬头，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方向走。
三百米外有家便利店，他推门进去，买了瓶水，直接进了洗手间。隔间狭小，灯光惨白。他把委托书夹层里的纸片摊开，贴在瓷砖墙上，用手机闪光灯照着。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着账本上“支付”两个字的写法——起笔那一顿，像刀锋压纸；收尾那一拖，带出细长的尾迹。再睁开，对比眼前临摹的签名。一模一样。
不是模仿，是同一个人。
郑世坤亲手补了这份报告，把“安眠药中毒”改成“烧伤致死”，抹掉了谋杀的关键证据。时间是2003年，正是案件彻底结案的节点。他利用律所权限，以“补正”之名，完成了对真相的最后一道封杀。
林远把纸片浸进洗手池的水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擦干手，走出便利店，阳光落在肩上，但他感觉不到热。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刚才拍的补录页边缘图像。画面模糊，但“烧伤致死”四个字还在，签名也清晰可辨。这是唯一留存的影像证据。
他锁了屏幕，握紧手机，走向地铁口。
风从街角卷过，掀动他夹克的一角。他没拉上拉链，公文包贴在身侧，步伐稳定。地铁站入口的台阶上，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低头看手机，耳机线垂在胸前。林远从她身边走过，踏上第一级台阶。
他的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下一秒，他停下。
前方安检口，一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正在翻看公告栏。那人侧脸轮廓清晰，右手插在衣兜里，左手拿着一张纸，正低头对照。
林远没再往前走。
他缓缓后退一步，退到台阶边缘，视线却没移开。
那人的夹克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一道浅色疤痕，横在骨节上方。
林远的呼吸慢了下来。
他见过这道疤。
在恒正所的调解记录签名页上，郑世坤签完字后，曾甩了甩手，镜头拍到了这个动作。视频是陈小雨调出来的，当时她还说：“这人写字用力过猛，手都抖。”
他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