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地铁口台阶上，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一下，又缓缓收回。穿校服的女孩从他身边走过，耳机线轻轻晃动。他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再往前一步。视线牢牢钉在那个翻看公告栏的男人身上。深色夹克，右手插兜，左手捏着一张纸，侧脸线条冷硬。那道横在腕骨上方的浅疤，像一道刻进皮肤的记号。
他转身离开，步伐不快，却一步比一步稳。穿过两条街，拐进律所后巷的小门，刷卡、进门、上楼，全程没和任何人对视。
办公室灯亮着，他脱下夹克搭在椅背，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调出恒正所去年公开活动的视频文件。进度条拉到调解会那段，郑世坤坐在桌边签字，签完习惯性甩了下手。镜头正好拍到他抬起手腕的动作——疤痕位置、长度、走向，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时间标记：14:27。
他记下这个时间，又打开另一窗口，拨通周正言的电话。
“周主任，我需要调取市局东楼周边和城南仓储公司旧址最近七天的公共监控。”他的声音平稳，“有个线人说，有人在案发前夜进过仓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确定？”
“不确定才要查。”他说，“再审案件，法院委托书已经批了。”
“明天中午前，给你。”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角的文件袋上。从档案科带回来的委托书还在里面，夹层中的纸片已经被水泡烂，但手机里的照片还在。他点开相册，放大“烧伤致死”四个字。笔迹和账本上的“支付”“费”完全一致。郑世坤不仅改了尸检报告，还亲自出现在档案科附近——不是巧合。
监控画面是第二天中午送来的。
林远把U盘插进电脑，拖出仓储公司后墙摄像头的视频片段。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一点十七分。画面晃动，两个黑衣人翻过围墙，帽子压得很低，脸完全遮住。他们动作熟练，落地后直奔b区库房，停留约十二分钟后离开。
他把截图发给李薇。
“帮我增强细节，尤其是脚部轮廓和步态。”他在消息里补充。
半小时后，李薇回传文件。她标注出其中一人右脚外侧有轻微拖地痕迹，走路时脚尖略向内。接着她附上一张鞋底轮廓比对图：“鞋款是‘Shadow x’，全球限量三千双，国内配额二十双，本市登记购买者三人。”
林远盯着那行信息。
“郑世坤有一双，黑色，10码。”
他皱眉：“他穿9.5码。”
“但恒正所司机王强，体检记录显示脚长26.5厘米。”李薇回复，“正好10码。”
林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王强？一个司机，为什么会穿郑世坤买的限量鞋？还是不合脚的尺码？
他调出王强近三年的行车记录。数据来自律所统一安装的车载GpS系统，每辆车每天的轨迹都会同步到后台。他筛选出案发前三天内的异常行程。
一条记录跳出来：三日前凌晨一点零五分，王强驾驶的黑色商务车驶入城南旧货市场区域，停留47分钟。期间GpS信号中断，恢复时车辆已驶出市场南门。
时间与监控画面完全吻合。
林远把行车路线图拖到旁边，和监控截图并列排列。黑衣人进入仓库的时间是一点十七分，王强的车停在市场边缘的时间是一点零五分，步行过去刚好十二分钟。路线合理，时间精准，没有多余动作。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
拿起记号笔，写下几个关键词：
**郑世坤 → 补录报告篡改 → 档案科现身 → 限量鞋购买 → 鞋码不符 → 王强脚长匹配 → 深夜行车记录 → GpS中断 → 进入仓库区域**
他停顿片刻，在“王强”名字下划了一道横线，又写上：“穿郑世坤买的鞋，走郑世坤不该走的路。”
然后，他把“司机”两个字圈起来，打了个叉。
重新写下：“执行者。”
门被敲了两下，李薇探头进来。“技术科的朋友帮我查了那款鞋的物流信息。”她递过一张打印纸，“郑世坤名下的那双，签收人是‘王’，没写全名，但签收地址填的是恒正所地下车库。”
林远接过纸张，指尖划过那行字。
签收时间是两个月前。而王强最近一次出差是三个月前去外地开会，回来后一直负责所里高层的通勤接送。一个司机，签收主人买的限量鞋，穿的还是比主人尺码大的版本。
他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人事档案备份。王强入职五年，履历干净，前职是某安保公司退伍人员，背景核查无异常。但他在恒正所这五年，几乎从不参与同事聚餐，也不在所里多待一分钟。每天准时接送，路线固定，话极少。
一个沉默、准时、有安保背景、能拿到高层物品签收权限的司机。
现在，又出现在案发现场。
林远把打印纸夹进证据册，合上封面。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再次播放监控视频。画面中，黑衣人翻墙的动作干脆利落，落地时膝盖微屈，缓冲自然。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放慢播放速度，逐帧查看。
其中一人在跃下围墙时，左手扶了下墙面。手套没戴严实，露出一截手腕内侧。他暂停画面，放大。
皮肤上有细小的旧伤痕，呈条状，排列整齐。
像是长期握某种器械留下的磨痕。
他又调出王强入职体检的照片附件——手部特写。掌心和指根处有明显茧块，边缘发硬。
不是开车磨出来的。
是训练或持械形成的。
他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这时手机震动。周正言发来一条短信：“市局监控已备好，可随时提取。”
林远没有立刻回复。他把两段监控并排打开：一段是仓储公司后墙，两个黑衣人翻入；一段是市局东楼外，那个戴夹克的男人站在公告栏前。
他对比两人的站姿。
肩宽相近，身高接近，走路时左肩略下沉——那是长期单肩背包的习惯。
而王强每次接送郑世坤，都背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林远把两张截图打印出来，贴在白板上，用红笔连起一条线。
从仓库，到档案科，再到郑世坤。
中间站着一个人。
他拿起笔，在“王强”名字下方写下最后一行字：“他不是来开车的。”
办公室灯还亮着，窗外夜色浓重。他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像在等一个节点。
楼下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
他没抬头，也没动。
敲击声继续。
一下，两下。
突然停住。
他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9:43。
下一秒，他打开行车记录原始日志，找到王强那辆车在案发当晚的最后一条上传数据。
地点：城南旧货市场南门。
时间：1:52。
状态：GpS信号中断。
而在日志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系统备注：
“设备重启记录：1:48，手动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