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城化为了血肉磨盘，北疆的袭扰让拓跋珪寸步难行，陇西的隐患暂时平息。大秦的巨轮在苻坚的掌控下，看似顶住了最初的冲击，稳住了阵脚。然而，战争的逻辑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尤其是在一个拥有张雁这般谋士的对手面前。当一条通路被堵死，毒蛇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露出它致命的獠牙。
逻些王宫，尽管松州前线捷报频传 ，但随后的战事胶着和巨大伤亡，让赞誉论赞弄囊最初的兴奋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松州，这座原本计划中应该被迅速拔除的钉子，如今却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硬骨，吞不下，吐不出，每日都在消耗着吐蕃宝贵的兵力与国力。
“赞誉，松州战事，已入僵局。”张雁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连续的心力交瘁和肩头旧伤的隐痛，让他显得愈发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秦人据城死守，意志顽强，兼之苻坚必然已在后方全力支援。我军若继续强攻，即便最终破城，亦必是惨胜，元气大伤，恐无力再图东进。”
论赞弄囊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敲击着王座扶手：“先生之意，是让本王就此退兵？那之前将士的血，岂不是白流了？我吐蕃颜面何存？！”
“非是退兵，而是……转换战场，另辟蹊径！”张雁走到地图前，手指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松州，向南划过，重重地点在了与吐蕃东南接壤的广袤区域——南中，尤其是那些刚刚被秦军名义上收复，实则统治依旧脆弱，部落林立的地区。
“请看，赞誉。苻坚之精力，已被松州与我吐蕃主力、北疆之北魏牢牢牵制。其南中之地，新定未久，长史杜楷与刺史爨昆互相制肘，掌控力有限。尤其是南部、西部诸蛮部，此前曾依附于我，如今虽表面归顺，其心未必臣服。”张雁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我军在松州吸引秦军主力，何不另遣一偏师，规模不需太大，但需精锐，借道南部亲我部落，穿越密林险隘，直插南中腹地！不与秦军主力纠缠，专事袭扰其粮道，焚其仓廪，攻其守备薄弱之城邑，并大肆联络、鼓动那些心怀异志的部落再举叛旗！”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蛊惑与决绝：“如此，可在秦人背后开辟第二战场！若南中火起，苻坚必首尾难顾！届时，松州战事可解，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令秦国整个西南防线崩坏！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论赞弄囊的目光随着张雁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眼中的焦虑渐渐被一种新的、冒险的兴奋所取代。松州的僵局让他憋闷，张雁这个大胆的计划，如同在黑暗中又点亮了一盏灯。“先生此计……甚险，然若成，收益巨大！只是……这偏师统帅，以及行军路线……”
“路线，臣已与熟悉南中地理的部落首领反复推演，有几条隐秘小道可供选择。至于统帅……”张雁目光坚定，“臣，愿亲往督师！唯有臣亲至，方能临机决断，协调诸部，最大程度发挥此策之效！” 他将自己的性命与吐蕃的国运，再次捆绑在了一起，押注于这条奇险的南路。
论赞弄囊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并征求了噶尔·东赞域松等核心贵族的意见后，批准了这个计划。一支由三千名最精锐、最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飞鹘军”老兵，以及近两千名来自南部附庸部落的向导和辅助兵组成的偏师，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由张雁亲自统领，悄然离开了吐蕃大营，没有奔向东北的松州，而是转向东南，消失在了茫茫的横断山脉与原始密林之中。
这是一次极其艰苦和危险的远征。队伍避开所有主要的商路和关隘，在土着向导的带领下，沿着野兽行走的小径，攀越雪山垭口，泅渡湍急的冰河，穿越瘴气弥漫的原始森林。毒虫、猛兽、疾病、迷路，随时都在威胁着这支军队。张雁拖着病体，坚持与士卒同行，他的意志成为了这支孤军能够持续前进的唯一支柱。他们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高原的边缘地带，向着预定的目标艰难渗透。
就在松州攻防战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血肉城池之时——
南中，永昌郡边境的一个秦军小型屯粮据点，在深夜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军队突袭，守军全灭，粮草被焚之一炬。
数日后，益州郡南部一个刚刚表示归顺不久的部落，突然起事，袭击了秦军的巡逻队，并打出旗号，声称响应“吐蕃赞誉”。
紧接着，来自朱提郡、牂柯郡等地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味县和成都！内容大同小异：出现身份不明、作战悍勇、来去如风的军队袭击，多处交通要道被截断，仓廪被焚，附庸部落动摇甚至反叛！
宁州刺史府所在地味县，杜楷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部落叛乱，其组织性、战术性和破坏力，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吐蕃分兵南下了！而且，从其行动路线和精准打击来看，必有高人指点，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张雁！
“立刻八百里加急，禀报陛下！南中急变，疑是吐蕃偏师自南线侵入，张雁或在其军中！”杜楷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他同时严令爨昆，立刻利用其影响力稳定各部，并调动手中能掌控的所有机动兵力，前往弹压，务必将这股敌人的渗透扼杀在萌芽状态，绝不能让其形成燎原之势！
然而，南中地域广阔，地形复杂，部落关系盘根错节，杜楷和爨昆的反应速度，远远跟不上张雁这支精悍偏师的破坏速度。南中的天空，骤然被新的烽烟所笼罩。
当松州还在苦苦支撑，北疆捷报频传，陇西刚刚平定之际，来自南中的这道加急警报，如同一道惊雷，再次劈在了洛阳紫宸殿！
“南中？！张雁？！”苻坚看着杜楷的紧急奏报，饶是他心志坚毅，此刻也勐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怒与一丝……被触及逆鳞的冰冷杀机！
他预料到吐蕃会有后手，也防备着张雁的诡计，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如此疯狂，敢在主力被牵制于松州的情况下，分出偏师，穿越千里险阻，直插帝国防御相对薄弱的南中腹地！这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是赌上一切的军事冒险！
“好一个张雁！好一个釜底抽薪！”苻坚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竟然敢亲自去！他是认定朕奈何不了他吗？！”
殿内群臣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南中若乱，则蜀地后方不稳，甚至可能影响到荆襄！一旦吐蕃在南中站稳脚跟，与松州主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整个帝国的西南局面将彻底崩溃！
“陛下！当立刻调兵，南下增援杜楷，剿灭这支吐蕃偏师！”有将领急忙出列建议。
苻坚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迅速冷静下来。他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南中那片广袤的区域。
“调兵？从何处调？松州需要兵力支撑，北疆需要兵力威慑，中原兵力不可轻动……”他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之后，他霍然转身，眼神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但那份杀意却更加凝聚：
“传朕旨意：
敕令杜楷、爨昆！南中之事，朕全权委任于彼二人！不惜一切代价，稳定局势，清剿吐蕃偏师！允许其征调所有可用土司兵力，许以重赏！告诉他们，若能擒杀张雁，杜楷晋爵三级，爨昆世袭罔替！”
敕令蜀地各郡！严密戒备，防止吐蕃偏师流窜入蜀！同时，从成都守军中，抽调五千精锐，火速南下，归杜楷节制！”
“通告南线将士！逆贼张雁，现已窜入南中！凡能取其首级者，封万户侯，赏万金！朕，要他的人头！”
他没有从其他主要战线抽调太多兵力，而是选择强化南线本地的力量，并许以前所未有的重赏。这表明他判断南中的危机虽然严重，但尚未到需要动摇全局部署的程度，同时也展现了他对张雁必杀之的决心。
“郭质，”苻坚最后看向老尚书，语气森然，“告诉‘绣衣’，他们的目标，现在只有一个——张雁！无论他在南中的哪个角落，朕要听到他殒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