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海风，带着咸腥和刺骨的寒意，席卷着荒芜的岛屿。那架涂装着不明标识、试图悄无声息接应张温琪的直升机，终究未能逃脱现代化监控网络的法眼。在其接近岛屿上空不久，便被严阵以待的空军雷达锁定，随即遭到两架奉命前出的华夏战机强势拦截。在冰冷的无线电警告和战机机炮的威慑下，那架直升机被迫转向，灰溜溜地逃离了这片空域，不敢越雷池一步。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破灭。
张温琪站在安全屋外的礁石上，看着远处天空中迅速消失的直升机尾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粗糙的岩石上，指节瞬间皮开肉绽，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腔的怒火和计划受挫的挫败感。
“该死！”他低吼一声，声音被海风撕扯得破碎。行踪彻底暴露，空中通道被切断，这意味着他带着刘佳佳逃离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加。他现在真正成了一只被困在孤岛上的困兽。
他烦躁地回到昏暗的安全屋。床上，刘佳佳依旧安静地躺着，但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由于苏颖早已离开前往上沪筹备撤离事宜，后续控制剂量的药物已经中断注射。经过一段时间的代谢，那强效药物对神经的压制作用正在缓缓消退。
刘佳佳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了几下，原本完全空洞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丝极淡的、迷茫的光彩。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正在艰难地重新启动，无数模糊的片段和混乱的思绪在撞击着她的意识。身体依旧沉重无力，仿佛不属于自己，但那种灵魂被禁锢、意识被剥离的恐怖感觉，正在一点点减弱。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难看的张温琪，也隐约听到了外面隐约的直升机轰鸣和后续的寂静。她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丝清晰的质问：
“漆……文章……走不了……了吧……”
张温琪猛地转头，对上她那双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完全麻木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惊讶，也有一丝莫名的……解脱？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刘佳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目光保持一丝清明，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当年……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这个问题，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张温琪心中尘封已久，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他看着刘佳佳那执拗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或许是计划受挫带来的烦躁，或许是多年压抑的情绪需要宣泄，又或许，他只是想在这个他曾经视若生命的女人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
他拉过那张破旧的椅子，坐在床边，目光投向窗外依旧黑暗的海面，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为什么没死？”他嗤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和冰冷，“那场爆炸……很猛烈，我确实差点死了。但命运弄人，我被冲到了下游，被‘秃鹫’的人救了。他们给了我最好的治疗，给了我新的身份——张温琪。”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至于为什么不回去？不联系你们？佳佳，你告诉我，回去做什么？回到那个让我失望透顶的地方？”
刘佳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那次任务，你孤身潜入，情报失误，陷入重围！”张温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我向上级请求立刻支援，请求紧急行动！可陈铮呢？他在干什么？他在要求制定‘完美’的计划，他在考虑行动的‘政治影响’，他在等待所谓的‘最佳时机’！他妈的狗屁最佳时机！慢一分钟，你可能就没了！”
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可是你知道吗？就在那之前不久，为了救援某个被绑架的所谓‘重要人物’，他是怎么做的？不惜代价！不计牺牲！直接强攻！为什么？因为那个人物够‘重要’！而我们呢？我们这些在前面拼命的队员，我们的命，在他眼里，难道就比不上那些人的政治价值吗？！”
刘佳佳的心微微一颤，她记得那次任务，确实凶险万分，最终侥幸脱身。她也记得陈铮事后对此事的沉默和凝重的表情。但她从未想过，在漆文章心里，埋下了如此深的芥蒂。
“我看着你一次次涉险，看着陈铮一次次在办公室里权衡利弊，看着那些所谓的‘大局’一次次凌驾于我们这些具体的人的生命之上！我受够了！”张温琪猛地站起身，情绪近乎失控，“我为那个体系流血流汗，换来的是什么？是关键时刻的犹豫和权衡！是对生命价值的不同衡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但眼神中的偏执却更加浓郁：“是‘秃鹫’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格局是扭曲的，是少数国家和势力用规则和强权维系的不公！他们要打破它，用情报，用技术，用资本，撬动整个世界的基石，建立一个……更‘公平’的新秩序！”
他看向刘佳佳，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你明白吗？佳佳！我们不再是被利用的棋子，我们可以成为执棋的人！我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前几年，你和王凯还在神龙的时候，那些让你们焦头烂额、损失惨重的任务，背后的对手，就是我！是我在主导！看着你们在我设计的棋局里挣扎，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刘佳佳静静地听完了他的整个独白，没有打断，没有愤怒的斥责，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太大的波动。长期的药物控制和软禁，似乎抽走了她大部分激烈的情感，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冷静。
直到张温琪说完，胸膛还在因为激动而起伏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原来是你……所以……这就是你背叛祖国，背叛誓言，伤害昔日战友，甚至……不惜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我和王凯的理由？”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你用‘公平’和‘新秩序’这样华丽的辞藻，来包装你的野心和怨恨。你指责陈铮权衡利弊，可你现在做的，不正是用更多人的牺牲和痛苦，来满足你个人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吗？秃鹫……不过是一个更大、更黑暗的棋局，而你，从一颗棋子，变成了另一盘棋里……稍微重要一点的棋子罢了。”
她微微偏过头，不再看张温琪那变幻不定的脸色，目光望向窗外那隐约泛起一丝鱼肚白的天空，轻声说道，仿佛一声叹息：
“文章，投降吧。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安全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拍打着礁石，也拍打着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之间，那早已无法逾越的、由理念、背叛和时光构筑的鸿沟。
张温琪站在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刘佳佳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投降？他早已没有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