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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关外长白山下,有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名叫靠山屯。屯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窝在山坳坳里,一到冬天,大雪封山,便是大半年与外界断了联系。

屯东头有间老染坊,青石垒的墙,茅草铺的顶,三口大染缸支在当院,不知历经了多少年月。染坊老板姓崔,是个沉默寡言的鳏夫,五十来岁,整日穿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身上总带着一股味道——不是寻常染坊的植物靛蓝味,而是一种混合了靛蓝与若有若无腥气的怪异味道,离得近了,直冲脑门子。

崔老板的染坊有个铁打的规矩:只染青布,绝不接白布料子。甭管是粗布、细布、棉布、麻布,只要不是白的,拿来他都给染成深浅不一的青色。可要是谁拿了白布来,他那张木刻似的脸便立刻沉下来,连连摆手:“白布不入缸,入缸不吉祥。”

这话不是他一个人说,屯里的老人都这么世代相传,告诫小辈万万不可拿白布去触这个霉头。至于为啥不吉祥,没人说得清,也没人敢去试巴。久而久之,这成了靠山屯一条不成文的禁忌。

这年刚入冬,屯里老赵家的二小子赵永福,从山外娶回来个媳妇,叫秀云。秀云是松花江边人家,水灵灵的一个姑娘,皮肤白净,眉眼清秀,就是性子倔,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她嫁到靠山屯时,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其中最体面的一件,就是她娘用攒了半年的鸡蛋换来的白细布衫子。

快过年了,屯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年。秀云翻箱倒柜,看着那件唯一能穿出去见客的白布衫,却发了愁——在靠山屯这地方,过年穿白,总归是不吉利,也容易惹人闲话。她想着染个色,可屯里就崔家一个染坊,规矩她也听说了。

“永福,咱就拿白布衫去崔家染坊染个青色呗?”晚上躺在热炕上,秀云推了推身边的丈夫。

赵永福一听,猛地转过身来:“可不敢!那崔老板的规矩,咱屯里没人敢破!老辈人传下来的话,准没错!”

“啥规矩不规矩的,”秀云撇撇嘴,“我看就是唬人的。他那染缸是金子做的不成?白布进去就能咋的?还能吃人?”

“嘘——!”赵永福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那染坊邪性得很,你刚来不知道。我小时候贪玩,扒他家墙头看过,那院子里三口大缸,黑黢黢的,看着就疹得慌。听我奶说,几十年前,有人不信邪,非拿白布去染,结果没出三天,那人就……”

“就咋的了?”秀云追问。

“唉,反正没好下场!”赵永福翻个身,“睡吧,明儿个我去山外赶集,给你扯块现成的青布回来。”

秀云嘴上不再争辩,心里那股子倔劲却上来了。她不信这个邪,一个染坊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半是那崔老板故弄玄虚,要么就是手艺不精,染不了白布,才编出这等瞎话。

第二天一早,赵永福果然跟着屯里的几个男人一起出山赶集去了。秀云在家心神不宁地做着针线活,眼睛不时瞟向墙角那口旧木箱——里面正放着那件白布衫。

晌午过后,她终于下了决心。揣上白布衫,又从炕席底下摸出几个铜子,径直朝屯东头的染坊走去。

崔家染坊独门独院,离最近的邻居也有百十步远。院墙比一般人家高出不少,墙头上枯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秀云推开那扇虚掩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木门,跨了进去。

院子比外面看着还要阴森。三口巨大的陶缸呈“品”字形排列,每口都有半人高,缸身沾满了深蓝近黑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不仅仅是植物靛蓝的清香,更夹杂着一种类似铁锈、又带着点腐味的腥气,越靠近大缸,那腥气越重。

崔老板正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身子在一口缸前搅拌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他那张脸在阴沉的冬日天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窝深陷,目光浑浊,像是两口深井。

“啥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堵着沙子。

秀云心里打了个突,强自镇定地拿出白布衫:“崔、崔老板,我想染件衣裳。”

“啥颜色?”

“就、就染成青色。”秀云道。

崔老板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白布,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白的?”

秀云点点头,硬着头皮把布递过去。

“拿走!”崔老板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规矩不懂吗?白布不入缸!”

“崔老板,我就这一件体面衣裳,想染个色好过年……”秀云恳求道,“多给点工钱也成。”

“不行!”崔老板斩钉截铁,脸上肌肉抽搐,“赶紧走!白布进了我的缸,要出大事!”

“能出啥大事?”秀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染个布吗?您这染缸是宝贝疙瘩,碰不得白布?”

崔老板死死盯着她,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是恐惧,还是愤怒?秀云分辨不出。只见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门口:“出去!以后不准拿白布来!除非你想给靠山屯招灾!”

话说到这个份上,秀云只得悻悻然地收回布衫,转身走了。出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崔老板仍站在原地,目光阴沉地盯着她,直到门被关上。

回家的路上,秀云心里又气又疑。气的是崔老板不近人情;疑的是,他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那眼神里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隔天,她在井边遇到隔壁的李婶,旁敲侧击地问起染坊的事。

李婶一听,脸色就变了,四下张望见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永福家的,你可是外乡来的,不知道深浅。那崔家染坊,邪门儿得很!崔老板那死鬼婆娘,说是几十年前跟人跑了,可谁见过?老辈人都说,那女人是横死的!就死在染坊里!”

秀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死的?”

“这可就说不清了,”李婶摇摇头,“年头太久了。只记得从那以后,崔老板就立了那规矩,只染青布,不碰白布。而且他那染出来的布,颜色特别正,特别……深,深得发黑,像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她又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啊,你闻见他身上那味没?那不是普通的染料味。我家那口子说,那像是……血放久了的那种铁锈腥气。”

秀云打了个寒颤,想起昨天在染坊闻到的味道,确实如此。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是禁忌,越是好奇。尤其临近年关,看着屯里其他媳妇闺女都穿着鲜亮的新衣,再看看自己那件唯一的白布衫,秀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赵永福因为大雪封路,没能按计划从山外回来。秀云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屋里,看着那件白布衫,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崔老板白天总要去邻村送布料,染坊会不会没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般在心里疯长。午后,她果然看见崔老板背着个大包袱,冒着雪出了屯子。

机会来了。

秀云揣上白布衫和积攒的零钱,再次走向染坊。这一次,院门上了锁。但她早就观察过,院墙西北角有个豁口,勉强能钻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呜咽。三口大缸静静地立在雪中,缸口盖着厚重的木盖。那股熟悉的靛蓝与腥气混合的味道,在这里更加浓郁。

秀云的心怦怦直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一口缸前,费力地掀开木盖。

缸里是近乎黑色的深青染料,粘稠、浓郁,表面平静无波,却隐隐有气泡从底下冒上来,噗地破裂,散发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腥气。秀云皱了皱眉,这味道让她有些恶心。

她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过年连件体面衣裳都没有,还是把心一横,将白布衫整个浸入了染料中。

布衫沉了下去,染料表面泛起一阵涟漪。秀云正想找根棍子搅拌,突然觉得缸里的染料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搅动。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又一切如常。

“自己吓自己。”她嘟囔着,用旁边架子上的一根长木棍,将布衫往下按了按,确保完全浸透。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叹息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四顾,院子里空无一人。是风,一定是风。

她不敢久留,估摸着布衫浸得差不多了,便用木棍将其挑了出来。原本雪白的布衫,此刻已被染成了深青色,湿漉漉地滴着粘稠的染料。

秀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包,将湿布衫裹好,又摸出几个铜子,放在染缸旁的矮凳上——算是工钱。

做完这一切,她匆匆逃离了染坊,从那个豁口又钻了出去。她没注意到,在她身后,那口染缸的染料表面,缓缓浮现出几个气泡,组成了一张模糊、扭曲的人脸形状,旋即又破裂消失。

布衫拿回家,秀云用清水漂洗了无数遍,可那水始终带着淡淡的青色,怎么洗也洗不彻底。更让她不安的是,那股铁锈般的腥气,如同渗入了纤维深处,任凭她如何揉搓、晾晒,都挥之不去。

赵永福第二天回来了,给她带了块蓝底白花的棉布。秀云心虚,没敢说自己偷染布衫的事,只把染好的青布衫叠好,收在箱底。

腊月二十八晚上,秀云拿出那件青布衫,想在油灯下检查一下染色的效果。起初看,颜色倒是均匀,深青底色,在灯下泛着幽光。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布料的纹理之间,似乎有一些深浅不一的痕迹,隐隐约约勾勒出某种图案。她把布衫凑到灯下,仔细辨认。

那不是什么图案。

那是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扭曲着,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尖叫,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色的空洞,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秀云手一抖,布衫差点掉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心理作用,是布料染色不均匀造成的视觉误差。她把布衫叠起来,重新塞回箱底,决定明天太阳出来好好晒一晒,也许就看不出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

第二天,她在明亮的日光下再次展开布衫,那张脸的轮廓似乎比昨晚清晰了一些,五官的细节更加分明,甚至能看出那是一个女人的脸,梳着旧式的发髻。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当她手指无意中拂过那张“脸”的位置时,竟感到一种异样的、刺骨的冰凉,仿佛触摸到的不是布料,而是一块寒冰。

秀云真正的害怕了。她不敢再穿这件布衫,也不敢告诉丈夫,只是把它死死压在箱底。

可恐怖才刚刚开始。

随后的几天,秀云开始被噩梦纠缠。梦里,总有一个穿着青色衣服、浑身湿漉漉的女人站在她的炕前,看不清脸,只是不停地哭泣,声音幽怨,带着水声。有时,那女人会伸出苍白浮肿的手,想要抓住她,嘴里喃喃着:“冷……好冷……缸里……好黑……”

秀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而每次醒来,她都能隐约闻到那股从箱子里散发出来的、洗不掉的腥气。

年三十守夜,屯里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是从屯西头老王家传来的。第二天才听说,老王家的闺女,前几天偷偷拿了块白手绢去崔家染坊想染个色,结果昨晚突然发了癔症,胡言乱语,说什么看见缸里有个人,一直瞪着她。

屯里人心惶惶,老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赵永福家。秀云躲在屋里,吓得脸色惨白,她明白,老王闺女的事,恐怕和她的布衫是同一种“东西”在作祟。

她的那件青布衫,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箱底。秀云颤抖着手,再次把它拿了出来。

油灯下,布衫上的脸孔已经清晰得令人窒息。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眉眼细致,但此刻她的表情极度扭曲,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张到极限,脖子上似乎还有一道深色的勒痕。整张脸充满了濒死的痛苦与怨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里挣脱出来。

秀云尖叫一声,把布衫扔在地上。

赵永福闻声进来,看到地上的布衫和妻子惨白的脸,立刻明白了一切。

“你……你还是去了?!”他又惊又怒。

秀云扑进丈夫怀里,涕泪交加,断断续续地说了偷染布衫的经过和这些天的怪事。

赵永福听完,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捡起布衫,只看了一眼上面的脸孔,便触电般甩开。

“走!去找崔老板!”他拉起秀云,揣上那件邪门的布衫,直奔染坊。

崔老板看到他们,尤其是秀云手上那件青布衫时,脸色瞬间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染缸。

“完了……还是来了……”他喃喃自语,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流下。

在赵永福的厉声追问和秀云的哭泣中,崔老板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望着那口最大的染缸,终于说出了埋藏几十年的秘密。

“那不是染料……那是我婆娘……秀娥啊……”

多年前,崔老板还不是现在这副阴郁模样,他的妻子秀娥,是屯里最俊俏的媳妇。后来,屯里一个泼皮无赖看上了秀娥,趁崔老板外出时意图不轨。秀娥拼死反抗,被那泼皮用腰带死死勒住脖颈,断气在了这染坊院里。

崔老板回来,看到惨状,悲愤欲绝。他本想报官,可山高路远,官府根本不管。仇恨和恐惧让他做出了疯狂的决定——他将秀娥的尸体,偷偷埋进了最大的那口染缸底下。上面,依旧用染料覆盖。

他想着,这样秀娥就能永远陪着他,守着这间染坊。

谁知,从那天起,怪事就发生了。染缸里的染料,颜色变得异常深重,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腥气。而且,这缸染料仿佛有了灵性,染出的布匹颜色格外青黑漂亮。但唯独不能碰白布。

他曾无意中将一块白布掉进缸里,捞出来时,布上竟隐隐浮现出秀娥临死前痛苦扭曲的脸。他吓得赶紧把布烧了。此后,他便立下铁规:白布不入缸。

“白布太干净了,”崔老板佝偻着身子,声音沙哑,“像一张白纸,啥脏东西都显形。秀娥的怨气、冤屈,都融在这缸染料里。白的进去,染上的不是颜色,是她的血,她的恨,她临死前的模样啊!”

秀云听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她箱子里那件布衫,竟然是浸透了死人怨气的载体!

“那……那现在咋办?”赵永福颤声问。

崔老板绝望地摇摇头:“没办法了……魂儿被惊动了,怨气附在了布上,会一天比一天清晰,直到……直到完全显形。拿着这布的人,会被她的怨气缠上,直到……”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秀云尖叫起来:“不!我不信!我去找刘婶婆!”

刘婶婆是屯里年纪最大的神婆,据说能通阴阳。秀云和赵永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着布衫找到了她。

刘婶婆一看到布衫,就倒吸一口冷气,连退几步。

“好重的怨气!!”她脸色凝重,“这怨魂被困在染缸几十年,怨气非但没消,反而与染料融为一体,成了精怪!她这是要找替身,想离开那口缸啊!”

刘婶婆说,可以试着做场法事,送走怨魂,但成功与否,她也没把握。

法事定在正月十五,月圆之夜,在崔家染坊院子里进行。

那晚月亮很圆,却很冷,清辉洒在雪地上,泛着青白的光。三口大缸在月光下如同三座巨大的坟墓。

刘婶婆穿着萨满服饰,点香燃烛,摇铃起舞,嘴里念念有词。秀云、赵永福和闻讯赶来的一些屯里人,围在远处,紧张地看着。

法事进行到一半,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中间那口最大的染缸,开始剧烈地晃动,缸里的染料像是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不好!她不肯走!”刘婶婆惊呼。

就在这时,那件一直被秀云紧紧抓在手里的青布衫,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样,猛地从她手中挣脱,“啪”地一声贴在了最大的染缸外壁上。

布衫上的那张女人脸,此刻清晰得如同活人,扭曲的表情变成了诡异的微笑。同时,染缸的染料表面,缓缓升起一个模糊的、由粘稠液体组成的人形,看发髻和身形,依稀是个女人。

它向着秀云的方向,伸出了“手”。

秀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变得困难。

“秀娥!冤有头债有主!放开她!”崔老板扑到缸前,哭喊着。

那液体组成的人形停顿了一下,转向崔老板,似乎在“看”着他。然后,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怨念),猛地缩回了缸中。

与此同时,贴在缸壁上的那件青布衫,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嗤啦一声,被拖进了翻滚的染料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秀云喉咙一松,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口大缸里的染料,还在微微荡漾,泛着幽暗的青光。

法事失败了。刘婶婆说,秀娥的怨魂执念太深,不愿离开,它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替身,它恨所有打破禁忌、惊扰它安宁的人。

秀云被赵永福扶回家后,就一病不起。她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目光呆滞,喃喃自语:“布……青布……血……好腥……”

她不再认识丈夫,不再认识任何人。只是偶尔,在深夜,她会突然坐起来,用手指在虚空中描画着什么,画出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

靠山屯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间染坊。崔老板从那晚后也彻底疯了,整天坐在院子里,对着那口大缸说话,说他对不起秀娥。

而关于白布的禁忌,在靠山屯变得更加根深蒂固,甚至延伸到了所有白色的东西。人们说,那口染缸只“认”带冤魂的青色,任何象征着纯洁与生命的白色进去,都会浸染出血腥与亡魂的印记。

那件浸透了怨气、最终被染缸“收回”的青布衫,仿佛带走了秀云的魂儿。还没出正月,她就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彻底没了气息。据最后见过她的李婶说,秀云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极大,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恐惧表情,那张扭曲的脸,竟与她布衫上浮现的人脸,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

她下葬时,穿的是赵永福从山外买回来的那件蓝底白花棉布衣裳。屯里人默契地避开了所有青色的布料,没人敢再提一个“染”字。

崔家染坊彻底荒废了。院门紧锁,墙头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只是每到深夜,路过的屯民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像是搅拌染料的窸窣声,以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混合了靛蓝与血腥的怪异气味。

靠山屯的白布禁忌,从此成了铁律,再无人敢触碰分毫。而那口吞噬了两条人命的染缸,依旧静静地立在荒芜的院落里,等待着下一个不信邪的、拿着白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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