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焰离去得如同她出现时一般干脆利落。解决了那伙匪徒后，她只是豪爽地拍了拍辛诚的肩膀，又对曹焱抱了抱拳，言明自己寨中还有要事，便提着那柄仍未出鞘的长剑，几个起落间，那抹沙褐色的矫健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戈壁的雅丹群中，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在风沙里飘荡。
辛诚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微感怅然。这女子如同大漠中的一阵烈风，来得迅猛，去得洒脱。
曹焱哼了一声：“总算走了，这女人，吵得很。”
队伍继续西行，越往西走，环境越发恶劣，绿洲变得稀少，风沙愈发酷烈。沈青棠的状况时好时坏，同心蛊的发作虽被药物勉强压制，但每一次发作都让她的气息更弱一分，辛诚的心也随之更沉一分。
根据李寻欢提供的模糊线索和沿途打探到的零星消息，他们终于抵达了昆仑山北麓一片人迹罕至的冰川河谷。据传，张无忌与他的红颜知己晚年曾在此隐居。
河谷入口处，寒风凛冽，冰碛遍布。然而，辛诚的“无想心域”却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便捕捉到了浓烈的违和感。太安静了，连本该在此地栖息的雪枭与岩羊都踪迹全无。空气中，除了冰雪的寒意，还弥漫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以及……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小心，有埋伏。”辛诚低声示警，声音凝重。
曹焱脸色一肃，立刻挥手，四名东厂番役迅速散开，结成防御阵型，将载着沈青棠的马车护在中央。
几乎在辛诚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侧的冰崖之上，以及前方的冰碛石后，骤然闪现出数十道黑影！这些人全身笼罩在灰黑色的斗篷中，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正是“空心人”的标准装扮！他们无声无息，如同鬼魅，甫一出现，便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弩箭破空，淬着幽蓝的寒光！飞镖、铁蒺藜如同蝗群般罩下！更有数名手持奇门兵刃的“空心人”如同壁虎游墙，从冰崖上疾扑而下，身法诡异迅捷！
“保护马车！”曹焱怒吼一声，腰刀出鞘，化作一道雪亮匹练，刀风呼啸，将射向马车的弩箭纷纷斩落。四名东厂番役亦是悍勇，结阵抵挡，兵刃交击之声顿时响彻寂静的河谷。
辛诚没有武功，但他站在马车旁，“无想心域”全力运转。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战场，捕捉着每一个“空心人”的动作、攻击轨迹、彼此间的配合缝隙。
“左翼冰石后，三人，弩箭三息后至，避！”
“右前方，使链子枪者，下盘是虚招，目标在马腿！”
“头顶，两人合击，落点在三步外，可反制！”
他的声音清晰而快速，每一次开口，都让曹焱和番役们能提前做出最有效的应对。靠着辛诚这近乎预知的指挥，他们勉强抵挡住了第一波猛攻。
然而，“空心人”的数量远超预期，而且配合极其默契，攻势一波猛过一波。他们似乎对辛诚一行的战斗方式、甚至对辛诚那惊人的洞察力都有所预料，几次针对性的变阵和偷袭，都险些突破防御圈。一名东厂番役为了格开射向沈青棠马车窗口的一支冷箭，肩头中了一镖，顿时乌黑发青，显然喂有剧毒。
曹焱刀法虽猛，但在数名身手不弱于他的“空心人”高手围攻下，也渐感压力，身上添了几道血痕。
辛诚的心越来越沉。敌人不仅埋伏在此，而且仿佛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能一定程度上预判他的“无想心域”所指出的破绽！这绝非巧合！
“撤！”辛诚当机立断，继续缠斗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曹焱也知道事不可为，怒吼一声，刀势暴涨，逼退身前之敌，护着马车且战且退。一行人凭借着辛诚的指引和曹焱的悍勇，付出了两人重伤、人人挂彩的代价，才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河谷，将追兵甩脱。
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暂时休整，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伤者呻吟着，沈青棠在马车内焦急地询问情况，曹焱脸色铁青地包扎着伤口，骂骂咧咧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挫败的虚弱。
辛诚靠坐在岩石上，脸色苍白，并非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心底涌起的寒意。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从决定西行到方才遭遇伏击的每一个细节。
“敌人……仿佛能料敌于先。”辛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曹焱，“他们不仅知道我们会来，甚至知道我们要找的是张教主！而且，他们似乎……对我的‘无想心域’有一定的应对之策。”
曹焱包扎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眼中凶光闪烁：“你的意思是……有内鬼？”
辛诚缓缓摇头：“知道我们此行最终目的，且了解我能力特点的人，寥寥无几。李探花、厂督、陈潇……还有你。” 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曹焱。
曹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放屁！老子要是内鬼，刚才就一刀劈了你！”
“我并非怀疑曹档头。”辛诚语气依旧平静，但眉头紧锁，“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那就是……‘空心人’组织，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情报能力和推演能力。他们或许是通过其他渠道，比如监视李探花，或者从我们沿途的打听中，推断出了我们的目的地。甚至……他们可能拥有类似‘无想心域’，或者克制‘无想心域’的方法？”
这个猜测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如果“空心人”在智计和情报上也如此可怕，那这个对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强大和难缠。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张无忌的隐居地被“空心人”占据或监视，硬闯无异于送死。青棠的毒……怎么办？
就在辛诚心绪纷乱，苦思不得突破之际，一个清越而带着几分疏懒的声音，突兀地在岩石上方响起：
“看来，你们遇到了点麻烦。”
众人悚然一惊，曹焱更是瞬间握刀跃起，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上方一块光滑的冰岩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青年。他身着月白色长衫，衣袂在寒风中飘动，身形挺拔如孤松独立。面容俊朗非凡，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漠与倦怠，仿佛世间万物都难入其眼。他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无任何装饰，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冰川雪谷融为一体，气息缥缈，若非他主动开口，在场竟无一人提前察觉他的存在！
“你是何人？”曹焱厉声喝道，刀尖遥指。
那青年并未理会曹焱，目光直接落在辛诚身上，仿佛早已认准了他。“我可以帮你们过关，解决里面的那些‘空心人’。”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辛诚心中警惕，站起身，拱手道：“阁下好意心领，不知有何条件？” 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西域。
青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如剑，直视辛诚：“代价很简单。告诉我，何为‘诚’。”
辛诚愣住了。他设想过对方可能会索要财物、宝物，或者提出某种交换条件，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近乎哲学的问题。
“何为……诚？”辛诚重复了一遍，有些茫然。他一生秉持“诚”字，但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问他，何为诚。
“不错。”青年点头，眼神专注，“告诉我，你所理解的‘诚’。”
辛诚沉默片刻，虽觉怪异，但还是依从本心，据实相告：“在下以为，‘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于己，不欺心；于人，不欺言；于事，求其真。可以不说，但说出的，必是真实。此为我立身之本。”
他将自己最根本的信条，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那青年听着，眉头却微微蹙起，眼中露出了清晰的困惑与不解。他喃喃重复着：“不欺心…不欺言…求其真……” 他抬起头，看着辛诚，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刺穿，“仅此而已？这‘诚’，有何力量？如何能助人突破瓶颈，明心见性？不过是一些……无用的道德束缚罢了。”
他无法理解。在他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诚”更像是一种工具，一种需要被利用、被超越，或者至少能带来实际力量的东西，而非辛诚口中这般……朴素的准则。
辛诚看着青年眼中的迷茫，心中亦是讶异。他看得出，这青年并非作伪，他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所说的“诚”。两人仿佛站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隔着无形的壁垒。
……
（支线回溯）
数月前，天山脚下，独都镇外。
渡难禅师风尘仆仆，循着那封匿名信指引，找到了一处破败的木屋。屋内，并非他的弟子释空，而是一个倚窗独立、神色淡漠的月白长衫青年，正是眼前之人。
“信是你写的？”渡难禅师合十问道。
青年转身，坦然承认：“是。我乃天墉城弟子，凌云。” 他语气平淡，带着天才固有的傲气，“因宗门大比时，失手重伤同门，且……强词夺理，拒不认错，被师尊逐下山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下山后，途径此地，偶遇一释空和尚，独战一群来历不明、功法诡异的黑衣人，身受重伤，濒死之际，他拉住我，断断续续言道，‘空心人’组织……可能已渗透我天墉城……”
正是这句话，让凌云写下了那封匿名信。他虽被逐，但师门声誉与安危，他无法坐视。
渡难禅师看着凌云，目光慈和而深邃：“施主既心有挂碍，为何不去查明？”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迷茫：“如何查？我已非天墉城弟子。而且……”他抚摸着腰间的长剑，“我的剑，似乎遇到了瓶颈，再难寸进。心不静，剑则不纯。”
渡难禅师凝视他许久，缓缓道：“施主，你的剑，不够‘诚’。”
凌云猛地抬头：“何解？”
“剑心不诚，如何能臻至境？”渡难禅师道，“你执着于胜负，执着于力量，甚至执着于被逐的委屈与不甘，却忘了执剑的‘初心’，忘了与剑的‘坦诚’。你与你的剑，早已隔了一层迷雾。”
“那我该如何？”
“去寻找一个人。”渡难禅师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他叫辛诚。他或许可以告诉你，何为‘诚’。找到他，明了‘诚’之一字，不仅能助你突破剑道瓶颈，或许……也能帮你查明师门之患。”
……
岩壁下，凌云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眉头紧锁。这就是渡难禅师所说，能解他困惑之人？可他所言的“诚”，如此浅白，如此……无力。
“这就是你的‘诚’？”凌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与质疑。
辛诚坦然回视：“字字属实，此即我道。”
两人对视，一个困惑不解，一个坦然以对，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曹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耐道：“喂！你们打什么机锋？到底还打不打了？”
凌云没有理会曹焱，只是深深看了辛诚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印下来。
“罢了。”他忽然转身，目光投向那危机四伏的冰川河谷，淡漠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决意，“我先履行承诺，帮你们过关。至于‘诚’……我会跟着你，直到我明白为止。”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意，萦绕在寒冷的空气中。
辛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青年凌云，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但他对“诚”的困惑，以及他与“空心人”、与天墉城的关联，都让前方的路途，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