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湘西辰州的老林里起了场怪雾。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月光都渗不进来。山脚下的“望归客栈”里,跑山货的老刘缩在火塘边,吧嗒着旱烟说:“这雾不对劲……怕是‘冥界之花’又开了。”
我叫阿武,是个不信邪的货郎。那晚我正押着一批药材上山,听老刘这话,只当是山里人的胡话。直到客栈后院的老槐树突然“吱呀”作响,一条惨白的影子从雾里飘了出来——那影子手里,竟捧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花,花瓣像冰,却在雾里泛着幽幽的光。
老刘说,那花叫“[水晶兰]”,也叫“幽冥之花”,只长在死人埋骨的地方。十年前,山后的乱葬岗上开过一次,那年冬天,村里死了七个年轻人,个个面色发青,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别惹它,”老刘压低声音,“那花会引魂。”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犯了嘀咕。这水晶兰我在医书上见过,明明是味治咳血的草药,哪来的邪门说法?当晚我趁老刘睡熟,揣了把柴刀就往后山走。雾比白天更浓,脚底下总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腐烂的棺材板。
突然,前方亮起一点白光。我拨开半人高的蒿草,只见乱葬岗中央的老槐树下,成片的水晶兰正在开花。它们没有叶子,通体雪白,像一群穿着丧服的小人,在幽暗里静静伫立。而树下,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蹲在花旁,手里拿着个青瓷碗,往花瓣上浇着什么。
“姑娘,这么晚了还在山里?”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猛地回头,脸白得像纸,眼睛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我在喂它们呀,”她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它们饿了十年,要吃人肉才能开花呢。”
我吓得后退一步,柴刀“哐当”掉在地上。她手里的青瓷碗摔碎了,里面淌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血。
第二天一早,我在客栈的门板上醒来,浑身像被卡车碾过一样疼。老刘蹲在我身边,手里捏着一朵枯萎的水晶兰:“你昨晚是不是去了乱葬岗?”
我把遇见蓝衫姑娘的事说了,老刘脸色煞白:“那是陈家的二丫头!十年前就死了,埋在老槐树下……她下葬时,手里就攥着这花!”
我这才想起,姑娘的蓝布衫上绣着一朵栀子花——陈家二丫头生前最爱绣栀子花。
当天下午,山上来了个穿道袍的先生,说要“除祟”。他在乱葬岗摆了法坛,撒了糯米,又用桃木剑劈向老槐树。可剑刚碰到树干,就“咔嚓”断成两截。树洞里突然涌出一股黑气,黑气里,蓝衫姑娘的影子若隐若现,手里的水晶兰开得更艳了。
“这花是她的魂器,”道袍先生擦着汗说,“十年前她被山里的土匪糟蹋,怨气不散,与花共生。如今你们惊动了她,她要找替身了!”
那天夜里,客栈的客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第一个是赶马的老杨,他的房间里只留下一滩血水和一朵水晶兰;第二个是卖胭脂的货娘,她的尸体第二天挂在老槐树上,嘴角含着半片花瓣。
我和老刘躲在柴房里,听着外面传来姑娘的笑声:“还差一个……还差一个就能凑齐七个人啦……”
老刘突然抓住我的手:“阿武,你听我说,这花怕阳气最盛的东西。你是寅时出生的,血里有阳火,用你的血浇花,或许能镇住她!”
我咬咬牙,割破手指,跟着老刘往乱葬岗跑。蓝衫姑娘正站在花田里,七个影子围着她,个个面色青紫,正是十年前死去的村民。她看见我们,笑得更欢了:“来得正好,你的血最香了……”
我把血洒向水晶兰,花瓣碰到血,“滋啦”冒起白烟。姑娘的影子开始扭曲,尖叫着化作一缕黑烟钻进树洞里。那些水晶兰瞬间枯萎,像被火烤过的雪。
雾散时,天已经亮了。老槐树下,只剩下一堆焦黑的花瓣和一具腐烂的棺材——棺材里,陈家二丫头的尸骨上,还攥着半朵枯萎的水晶兰。
后来我才知道,那花根本不是什么“幽冥之花”,只是被怨气浸染的普通草药。可每当我路过辰州的山,总觉得雾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在笑,手里捧着一朵晶莹的白花,问我:“你见过我的栀子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