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正好,林凛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玩泥巴。妹妹林漺蹲在地上,用小胖手认真地捏着不成形的泥团,嘴里念念有词:“依姐...吃糕糕...”
林凛一边应付着妹妹,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看见爷爷虽然捧着医书,但半天没翻一页,耳朵似乎朝着村口的方向。她还看见奶奶喂完猪回来,站在鸡窝前发呆,连最宝贝的老母鸡溜出去啄菜园子都没发现。
“依嫲!鸡跑啦!”林凛忍不住喊了一声。
奶奶这才回过神,“哎呀”叫着去赶鸡。
快到晌午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堂叔婆高仁芳和几个邻家婶婆来了,手里还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新摘的蔬菜和几个鸡蛋。
“美娇姆啊~听说依和仔去县里做大工程了?”仁芳堂婶婆嗓门洪亮,一进门就拉住了奶奶的手,“敬浪伯今早去公社开会,回来说这可了不得,是跟A国佬打交道呢!”
“是哩是哩,”奶奶连忙招呼大家坐,脸上有光,“孩子争气,给公家办事。”
另一个婶婆接口:“可得让依和仔把稳点,那些洋鬼子精得很嘞!别像上次王家村那个项目,差点被坑了。”
“放心放心,”郑美娇给众人倒上粗茶,“偎家老头子说了,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聊着,话题从涉外宾馆扯到家长里短,又扯到即将到来的元宵节游神。林凛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浓郁质朴的邻里乡情。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闽省乡村,对外面的世界既好奇又警惕,但骨子里那份团结和守望相助却从未改变。
婶婆们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郑美娇送走客人,回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叹了口气:“唉,依稼仔不在,依和仔也走了,这心里头空落落的。”
林敬波合上医书,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儿孙自有儿孙福。咱把家守好,就是给他们最大的支持。”
午后,林凛哄睡了妹妹,借口去找堂妹林羡玩,溜出了院子。她没去堂叔公家,而是绕到了祠堂后面的小路上。这里僻静,能看清祠堂废墟和那尊石狮子。
她假装在路边摘狗尾巴草,眼睛却不时瞟向石狮子。阳光下,石狮子的左眼似乎就是普通的石雕,看不出任何异常。那个月圆之夜看到的微光,难道真是错觉?
“依凛姐!”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林凛回头,看见堂叔公家的四堂妹林羡被小姑林丕华牵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小姑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芋头糕。
“依姑!”林凛惊喜地跑过去。小姑林丕华温柔秀雅,是家里除了妈妈最疼她的人。
“依凛怎么一个人在这?”林丕华把芋头糕递给林凛一块,“刚蒸的,小心烫。你依妈和依嫲呢?”
“妹妹睡了,依嫲在补衣服,依妈在歇晌。”林凛接过糕点,香甜软糯,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依姑,姑丈的五金店忙不忙?你啥时回潘家村啊?”
“明天就回。店里最近接了个活,给石家村那口古井装新辘轳呢。”小姑随口答道。
林凛的心猛地一跳!石家村古井!她强装镇定,咬了口芋头糕,含糊地问:“那井不是出事了吗?还装辘轳啊?”
林丕华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但井总要用的,村里决定把它清理干净,加固一下。你姑丈负责弄辘轳架。”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来也怪,公安的人昨天在井里捞了半天,今天又来了几个生面孔,看着不像本地人,神神秘秘的。”
林凛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人是在找东西!找郑闽说的“鸳鸯”和“玉簪”,或者那张纸条上暗示的东西!
又和林丕华聊了几句家常,林凛借口要回家看妹妹,和小姑分开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村口的小卖部——二堂婶石梅开的那家。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听到更多关于石家村的消息。
小卖部门口聚着几个歇脚的村民,正在议论纷纷。
“...看见没?刚才过去那辆吉普车,县里的牌照!”
“肯定是为井里那铁箱子来的!乖乖,外国字嘞!”
“偎听说啊,那井通着海眼,下面有宝贝!”
“啥宝贝?别是啥不干净的东西吧?昨晚偎厝狗叫了一宿...”
林凛买了根水果糖,一边舔一边听。这时,她看见小叔林丕伟垂头丧气地从旁边走过,衣服上沾着灰,像是刚干完活。
“依伟叔!”林凛喊了一声。林丕伟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依凛啊,买糖吃呢?”
“嗯!依伟叔,你从石家村回来吗?井弄好了没?”林凛天真地问。
林丕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支吾着:“啊...还没...快了...”他似乎不想多说,匆匆走了。
林凛看着林丕伟的背影,想起前几世小叔一家后来与老宅疏远,多半与小婶郑珍珠和她那个哥哥郑闽有关。如今郑闽死了,小叔似乎也受到了牵连,日子怕是不好过。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边染成橘红色。林丕邺从公社回来了,一脸疲惫,但眼神里却有种异样的兴奋。他顾不上吃饭,先把爷爷拉进里屋,关上门嘀咕了半天。
林凛趴在门缝边,只隐约听到几个词:“...信号...公海...接应...”
等她被奶奶叫去吃饭时,爷爷和大叔已经出来了。爷爷面色如常,但眼神锐利了许多。大叔则有些神不守舍,扒拉了几口饭就说饱了,钻进了自己的厢房。
晚饭后,林凛帮着妈妈给妹妹洗澡。妹妹坐在大木盆里,玩着水花,“咯咯”直笑。妈妈轻柔地给妹妹擦着身子,哼着古老的童谣:“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林凛看着妈妈温柔的侧脸和妹妹无忧无虑的笑容,再想到白天听到的、看到的种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这个看似平静温馨的家,实则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潜艇、图纸、特工、敌特、神秘的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她的家人,似乎都深陷其中。
夜幕彻底降临,煤油灯再次点亮。林敬波依旧在灯下看医书,郑美娇做着针线活,曹浮光哄着林漺林岽睡觉。林丕邺的厢房里,传来收音机调台的“滋滋”声,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林凛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窗外檐角滴答的雨水声,久久无法入睡。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那半枚铜钱,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月圆捞玉簪...”她低声念着纸条上的字。下一个满月,就在几天后了。
她悄悄爬下床,再次溜到窗边,望向祠堂方向。夜色浓重,石狮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林凛仿佛能感觉到,那只左眼,正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整个林家村。
海风穿过松林,带来远方的潮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又像是一曲波澜壮阔的乐章,正悄然拉开序幕。这个家,这个村,乃至这个时代,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迎来无法预料的变局。而年仅虚六岁的她,已然站在了风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