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它被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
“靡思……”
是贝弗利。她再也抑制不住,松开捂着嘴的手,向她跑了过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那拥抱是如此用力,仿佛要确认怀中的人是真实的,而不是又一个该死的幻觉。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靡思肩头的白色裙料。
这个拥抱,像一个开关,瞬间激活了停滞的时间。
“老天……你……你没事……”艾迪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里奇推了推眼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眼眶红得吓人。
只有比尔,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比深海还要复杂的情绪——狂喜、震惊、以及……深不见底的愧疚。
靡思轻轻地、回抱着贝弗利,感受着朋友真实的体温和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冰冷潮湿的、属于德里镇的空气,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她终于回来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朋友的脸,然后,她开口了。
那声音,虽然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生涩,却无比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我没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正在啜泣的贝弗利都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能……”比尔的嘴唇颤抖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沙哑。
靡思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她知道,这是她表演的时刻。她必须完美地演绎潘尼怀斯为她写好的剧本。
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的微笑。
“嗯,你们知道的。我家里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在每个人心里发酵。他们都是德里镇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听过关于镇上那些古老家族的、真假难辨的传闻。而靡思的姓氏,恰好就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
“所以……”她继续说道,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分享一个不能被外人听见的秘密,“我用了一些手段,被绑架后,顺便把孩子们带回来了。”
她的解释简单、模糊,却又恰到好处地击中了所有关键点。它解释了她为什么能说话,解释了那些孩子为什么会回来,更重要的,它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拥有特殊能力,却同样是受害者的形象。
她看着朋友们,看到他们眼中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担忧的理解所取代。
然后,她抛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现在……有个东西,被迫和我签订了契约。”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惨淡的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一丝……被束缚的无力感,“他……很强大。但只要我不死,他就不能再伤害镇上的任何人。”
这个谎言,完美得无懈可击。
它给了那个未知的、强大的存在一个清晰的定义——一个被契约束缚的“守护者”。它给了靡思一个悲壮而崇高的身份——一个用自身自由换取小镇安宁的“祭品”。
它将一场扭曲的、充满占有欲的共生关系,美化成了一场神圣的自我牺牲。
空气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真相”震慑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们的大脑正在努力处理这个远远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信息。巫师、契约、被束缚的邪恶……这一切听起来比任何恐怖电影都离奇。
但他们看着靡思,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疲惫,他们……相信了。
因为在这个被名为“潘尼怀斯”的阴影笼罩的小镇里,任何离奇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
“契……契约?”艾迪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是什么样的……”
“那东西……它……它长什么样?”里奇也忍不住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朋友的关心。
最先做出反应的,依然是比尔。
他终于走到了靡思面前,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愧疚、自责、心痛……无数种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涌。他们曾立誓要保护她,但最终,她却用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保护了所有人。
“对……对不起,靡思。”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又带上了一点熟悉的口吃。
“我们……我们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这个道歉,像打开了某个闸门。之前压抑在所有人心头的那份沉重的、因隐瞒而产生的负债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我们不对。”贝弗利也开口了,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只是……害怕。害怕把你牵扯进来。”
“没错!我们以为不告诉你,就是保护你!”里奇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脆弱,“我们都看见了!那个该死的……小丑!”
“它在迈克家的农场……”
“它在我家的浴室里……”
“在图书馆……”
“在内贝街……”
他们七嘴八舌地,将过去那几周所经历的所有恐怖,那些本想对她永远隐瞒的秘密,全都争先恐后地倾诉出来。
他们描述着那个惨白的、咧着血盆大口的笑脸;描述着那些幻化成他们内心最深层恐惧的怪物;描述着那个无处不在的、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邪恶存在。
他们不再有任何隐瞒。
在这一刻,面对着这个失而复得,并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变得“强大”的朋友,他们选择了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坦诚。
靡思安静地听着。
她听着朋友们用颤抖的声音,拼凑出那个名为“它”的存在的轮廓。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描述,都与她所知道的那个“潘尼怀斯”分毫不差。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以为自己用一个谎言,就将那个可怕的存在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但现在她才明白,她所知道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她所签订的那个“契约”,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但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与凝重。
当所有人都说完,采石场边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隔阂与猜忌,而是秘密共享之后的、一种沉重的共鸣。
他们,终于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最终,是比尔打破了沉默。他像是一个真正的领袖,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伙伴的脸,最后,坚定地落在了靡思身上。
“靡思,你……你和那个东西有契约。”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也许……只有你能对付它。或者说,只有你,知道该怎么对付它。”
他不再把她看作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在这一刻,他将整个团队的希望,将对抗那个远古邪恶的重担,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告诉我们。”比尔的声音无比清晰,再无一丝口吃,“我们该怎么做?”
靡思的目的,达到了。
她重新获得了朋友们的信任,甚至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成为了他们的核心。
而在不远处的空气里,一场无人能察觉的、无声的盛宴,也达到了高潮。
潘尼怀斯“品尝”着这一切。他品尝着那份混杂着愧疚、恐惧、信赖与希望的、复杂而美味的情绪大餐。他欣赏着他那可爱的小导演,如何用一个简单的谎言,就将这群可怜虫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太有趣了。
他想。
这场戏,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