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靡思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期盼、依赖,还有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她成了这艘在恐怖风暴中飘摇的小船上,唯一的、神秘的压舱石。
靡思迎着他们的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仿佛承载了过多重担的疲惫。
“我……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失望的情绪,如同一片稀薄的阴云,悄然笼罩在众人心头。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这片阴云瞬间消散。
“不过,我可以……尝试去‘问问’那个东西。”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重新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问问”——这个词用得轻描淡写,却暗示着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与那个恐怖存在进行沟通的可能性。
潘尼怀斯……
靡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算计。她能感觉到,那个无形的、强大的存在,此刻就在她的身边,正以一种愉悦而玩味的姿态,“欣赏”着她的表演。她的话,既是说给朋友们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你喜欢戏剧,不是吗?那我就陪你演一出大的。只是这一次,剧本要由我来写。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真诚,仿佛刚才内心的波澜从未存在过。
“但是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她看着众人,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们对那个小丑……对‘它’的了解太少了。在弄清楚一切之前,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像往常一样生活,不要打草惊蛇。”
这个提议,冷静、理智,无可辩驳。
比尔第一个点头表示了赞同。他看着靡思,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依旧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方向的释然。“靡……靡思说得对。我们……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鲁莽了。”
“没错,我们得先搞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里奇用力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来掩盖内心的不安,“总不能赤手空拳去跟一个会变形的……老天,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讨论这个。”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艾迪紧张地问道,他的手又一次摸向了口袋里的吸入器。
“先回家吧。”靡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感,“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需要冷静一下。等我……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
她说“通知”,而不是“商量”。
这个小小的词语变化,没有人注意到,却在无形中,彻底确立了她在这场战争中的核心地位。
“好。”贝弗利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靡思身边,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像是在给予她支持,也像是在寻求保护,“我们等你。”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就这样,这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短暂的会议结束了。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个沉重的、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便转身,默默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空气中,只剩下风穿过采石场岩壁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回响。
那无形的观众,潘尼怀斯,从这片压抑的沉默中,品尝到了最顶级的风味——恐惧被转化为了依赖,秘密被捆绑成了同盟,而他最心爱的小玩具,正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成为了这一切的中心。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场狩猎游戏,似乎变成了一场养成游戏。而他,对此甘之如饴。
一行人沿着荒凉的小路,离开了采石场。深秋的德里镇,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湿漉漉的落叶,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天空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屋顶,让整个小镇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比尔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他时不时会攥紧拳头,似乎在与内心的愧疚和无力感搏斗。
里奇和艾迪跟在后面,两个人难得地没有斗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贝弗利则始终紧紧地挽着靡思的手臂,一步也没有离开。她能感觉到,靡思的手有些冰凉,这让她挽得更紧了一些。
“你还好吗?”贝弗利偏过头,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
靡思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她们在一个街角停下了脚步,这里是回家的分岔路口。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比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靡思和贝弗利。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靡思的身上,“有……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当然,结巴比尔。”里奇也开口了,他试图用一个玩笑来打破这沉重的气氛,但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干涩,“我们现在可是‘超自然敢死队’了,对吧?”
没有人笑。
靡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再次点了点头。
“call me. anytime.”贝弗利在靡思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才松开了她的手臂。
在街角的另一端,比尔的身影从一棵光秃秃的橡树后闪了出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远远地、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孤独而笔直的背影。他看到她走得那样坚定,仿佛不是走向一个普通的家,而是走向一个早已注定的战场。这让他心中的愧疚之上,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担忧。他看着她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靡思家的房子,是一栋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白色的墙漆已经有些斑驳,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孤寂。她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却在准备插入锁孔的那一刻,停住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门把手。那黄铜的、冰冷的质感之上,覆盖着一层无法用物理来解释的、更加刺骨的寒意。
他已经在了。
或许,他从未离开过。
靡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动钥匙,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我回来了。”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昏暗的玄关,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说道。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向父母报备,不如说是一句宣告。
宣告猎物,已经回到了她的巢穴。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们……该谈谈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又仿佛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哦?我亲爱的靡思,我的小导演。”
那声音,正是潘尼怀斯。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呢?”
话音未落,她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前的空气,开始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剧烈地波动、扭曲。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从那片扭曲的光影中缓缓浮现,最终凝实。
他依旧是那个英俊得不似真人的青年模样,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猩红色的头发如同燃烧的火焰。他脸上挂着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微笑,那双金色的、非人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与玩味。
“你在采石场的表演,真是精彩绝伦,我的小女主角。那种混合着愧疚、信赖和恐惧的味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简直是……Sublime【崇高】.”
他走到靡思面前,微微弯下腰,试图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靡思却在他触碰到自己之前,微微偏开了头。
一个简单、却无比清晰的拒绝动作。
潘尼怀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那双金色眼眸里的玩味,却加深了几分。
“哦?”
“别碰我。”靡思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平视着前方,“在我们把账算清楚之前。”
“算账?”潘尼怀斯直起身子,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可爱的小东西,我们之间,有什么账好算的?我给了你声音,给了你庇护,给了你那些愚蠢的人类朋友永远也给不了的……永恒。你不是也乐在其中吗?”
“那些失踪的孩子呢?”靡思终于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冷静、锐利,像两把淬了冰的手术刀,试图剖开他那华丽的伪装,“他们的父母,还在德里镇的每一个角落,张贴着他们的寻人启事。”
潘尼怀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耐烦的裂痕。
“小孩子的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品质,靡思。”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警告的寒意,“他们只是……飘起来了而已。在一个更快乐、更安全的地方。就像你在我的世界里一样。你不也让他们亲眼看到了吗?”
“那是你的世界,不是他们的。”
“很快就是你和我的世界了。”
“这是第一笔账。”靡思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平静地陈述着,“第二笔账,是‘魂之锚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你知道那个契约的真正效果,却依然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完成了那个仪式。”
“那难道不是你送给我的、最甜美的礼物吗?”潘尼怀斯笑了起来,他似乎真的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看着你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那种混合着决心、恐惧和愚蠢的自信……哦,那味道,简直比最顶级的恐惧还要美味。”
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非人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你该感谢我,靡思。是我,让你从一个无聊的、不会说话的玩偶,变成了一个……如此有趣的,我的专属导演。”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蛊惑般地低语。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想要那些朋友永远崇拜你,把你当成神?还是想让那个叫比尔的小子,跪下来亲吻你的脚尖?或者……你想要整个德里镇?只要你开口,这一切都是你的。作为你献给我这份‘有趣’的……奖赏。”
面对这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靡思却只是沉默着。
然后,她抬起头,迎着他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他彻底愣住的话。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潘尼怀斯。”
她站起身,第一次,在身高上占据了微弱的优势。她伸出手,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推开,而是用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他胸前那颗猩红色的纽扣上。
“我要你把那些孩子,全都送回去。完好无损地,就当他们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要你停止在德里镇的狩猎游戏。永远。”
“至于你欠我的……”她的指尖,顺着那颗纽扣,缓缓向上,最终,停在了他的喉结上,感受着那处皮肤下轻微的、因震惊而产生的震动。
“……就用你自己,来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