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台栏杆的槐花绽放时,那片指甲盖大的蛇鳞突然飘到铁山掌心。银血从鳞边渗出,顺着他的掌纹流淌,在了望台的木板上画出个小小的石臼。臼里的双界馅正冒着热气,和疼甜树顶石臼里的一模一样。
“太奶奶在喊俺捣糕呢。”铁山找了根树枝当杵,刚要往下杵,石臼突然浮起来,飘向双界接壤的地方。那里的居民正围着新搭的灶台忙碌,地球人揉着带鳞纹的面团,空味界人往馅里加槐花蜜,灶烟里混着两种世界的香。
林风握着青铜勺站在灶台边,勺身映出蛇鳞上的笑脸正在眨眼。他突然明白,勺柄上的“酿”字不是指酿酒,是指“酿日子”。把每天的疼和甜都拌在一起,就像此刻灶上蒸着的糕。
“融味派的新方子成了!”阿蓝举着块刚出锅的糕跑过来,糕上一半印着地球的稻穗,一半刻着空味界的鳞纹。“你看这弹性,比古籍里写的‘云糕’还软!”他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突然皱起眉又笑了,“苦里带甜,跟当年被混沌蛰的疼一个味!”
守灶者的木勺在大锅里搅动,勺底沉着片小小的蛇鳞,是从疼甜树上掉下来的。“我娘说,太奶奶当年总在灶台角摆块鳞,说做饭得带着‘根味’。”他舀起一勺馅分给众人,“现在知道了,这根味就是两个世界的疼,拌在一起才够劲。”
母亲的金色蚀纹在掌心凝成朵槐花,她摘下疼甜树的叶子当包装,把刚做好的糕分给孩子。孩子们举着糕跑过彩虹桥,地球的孩子跑到空味界的鳞树下啃,空味界的孩子蹲在老槐树根上嚼,笑声里都带着点苦,又透着点甜。
铁山跟着飘移的小石臼走到疼甜树底,发现树洞里藏着个旧樟木箱——正是守灶者说的太奶奶的陪嫁箱。箱盖打开的瞬间,里面飞出无数银灰色的蝴蝶,每只蝴蝶翅膀上都印着铁家女的笑脸,围着他转了三圈,才飞向双界的各个角落。
“箱子里不是糕,是念想。”铁山从箱底摸出本泛黄的册子,第一页画着太爷爷太奶奶捣糕的背影,旁边写着行小字:“疼是骨,甜是肉,合起来才是人。”最后一页留着空白,等着后人续写。
林风突然发现蛇鳞上的银血不再渗出,转而凝成颗小小的甜疼晶。他把晶珠按在青铜勺的缺口处,勺身终于完整,在阳光下折射出双界的景象:地球的田埂上长着带鳞的庄稼,空味界的山坡上开着槐花,连创世之蛇的虚影都趴在疼甜树顶打盹,蛇鳞闪着糕点的油光。
“这勺成了双界的镜子。”母亲指着勺里的蛇影,“它不再管什么归一,就看着咱们怎么过日子。”
铁山把册子揣进怀里,刚要往回走,就被石臼拽着往地心飘。他低头一看,石臼正往裂缝深处倒馅,底下的记忆碎片海已经变成了片甜疼湖,湖里的鱼都是银灰色的,鱼尾拍打出的浪花,落在地上就成了新的疼甜苗。
“原来根还在长。”铁山往湖里扔了块蛇鳞,鳞片落水的地方冒出个小小的喷泉,喷出的全是双界馅。“太奶奶说的‘根味’,是要往深里扎啊。”
阿蓝的刻刀在湖岸刻出“永续咒”,刻痕处长出圈带刺的藤蔓,刺尖却缠着槐花。“这刺是防着忘了疼,花是记着添甜。”他摸着藤蔓上的花苞,“就像咱们现在,笑着疼,疼着笑。”
守灶者突然敲响了新铸的铜钟,钟声穿过双界,所有正在忙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对着疼甜树的方向鞠躬。铁山看见蛇鳞上的笑脸慢慢淡去,化作点点银光钻进每个人的眉心——地球人的眉心多了个极小的鳞印,空味界人的额间沾了点槐花粉。
“这是太奶奶给的‘味印’。”母亲摸着自己的眉心笑了,“以后不管在哪,一尝味道就知道自己是谁的根。”
铁山的斧子突然从了望台飞下来,斧刃上沾着片新叶,叶上的纹路正是他掌心的银簪疤。他扛起斧子往灶台走,打算再蒸一笼糕,却发现石臼里的馅永远也舀不完,刚舀走一勺,立刻又冒出新的来。
“原来日子就是这样。”铁山往馅里加了把新采的槐花,“疼完了有甜,甜够了带点疼,永远拌不完,永远有得尝。”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第一笼新糕出锅时,疼甜树突然剧烈摇晃,所有的叶子都变成了透明的。叶肉里映出双界未来的景象:他的孩子正举着带双界纹的糕,追着长着鳞的蝴蝶跑,而孩子的掌心,赫然印着和蛇鳞上一模一样的笑脸。
那孩子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对着疼甜树的方向挥了挥手。树顶的创世之蛇虚影抬了抬头,吐了吐信子,像是在回应。
铁山看着叶肉里的画面,突然笑了。他把刚蒸好的糕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甜里裹着的苦,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对味。
旁边的林风也笑了,用青铜勺敲了敲灶台,勺声清脆,惊飞了灶边栖息的银蝶。那些蝴蝶扑棱着翅膀,翅膀上的铁家女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的飞向地球的麦田,有的落在空味界的鳞果树上,像撒了把会飞的星星。
守灶者把木勺插进面团里,搅出的银丝顺着勺柄往下淌,落在地上,竟长出了新的疼甜藤。“你看,”他对着藤芽吹了口气,“它还在长呢。”
藤芽晃了晃,真的往上窜了窜,顶端冒出个小小的花苞,一半像麦粒,一半似鳞珠。
铁山的孩子在叶肉里追着蝴蝶,突然被脚下的疼甜藤绊倒,手里的糕掉在地上。他没哭,反而捡起糕来吹了吹,又塞回嘴里,继续跑。那模样,像极了铁山小时候。
“真好。”铁山喃喃自语,又往石臼里加了勺槐花蜜,“这根,扎得值。”
林风举起青铜勺,勺里的双界景象晃了晃,创世之蛇的虚影打了个哈欠,从树顶滑下来,蜷在湖边晒太阳,蛇尾偶尔扫过湖面,溅起的甜疼晶落在疼甜藤上,花苞“啪”地绽开了,一半是白色的槐花,一半是银色的鳞花。
钟声又响了,这次更轻,像母亲哼的歌谣。双界的居民又开始忙碌,揉面的揉面,添火的添火,没人再提“归一”两个字。
因为他们都懂了,真正的归一,从不是抹去彼此的味,而是让苦和甜在同一个石臼里,捣出属于两个人的日子。
铁山看着石臼里永远舀不完的馅,突然想,太奶奶当年肯定也这样笑过。笑着笑着,就把日子酿成了自己的味。
他拿起树枝当杵,对着小石臼,一下一下捣起来。捣声和着远处的钟声,和着孩子们的笑,和着灶台里柴火的噼啪声,在双界之间,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