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北平城南的巷子还裹在一层薄雾里。红袖靠在墙角,旗袍下摆沾了点灰,左眼角那颗泪痣微微发颤。她手里捏着团扇,扇面写着“大和抚子”四个字,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佐藤一郎的命令是提前两小时行动,现在每一刻都得掐着秒走。她低头看了眼绣鞋,鞋底干净,没沾泥。这是故意的——太脏了不像逃难的小姐,太干净又不像真落魄。分寸要刚好。
远处传来脚步声。
王皓来了。
他穿着旧灰布衫,背了个破皮箱,走路不快,但每一步都稳。红袖立刻垂下头,肩膀轻轻抖动,开始哭。
声音不大,带着颤,像被吓坏了的小动物。
王皓走近时,她猛地抬头,声音发抖:“先生……救救我,兵痞抢了我最后一点钱,还推我摔伤了腿……我娘病在床上等药……求您扶我一段路……”
她说完就低下头,手指攥紧扇柄,等着回应。
王皓没停。
他扫了一眼,眼神冷得很,像是看穿了什么,然后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红袖心一沉,但没动。
计划还没崩。
街对面茶楼二楼,阳凡趴在窗缝后,手心全是汗。他看见王皓走了,气得咬牙。这书呆子怎么不吃这套?女人哭成这样都不管?
他猛地一拍桌子,从怀里掏出块铜板扔给旁边蹲着的混混:“去!装巡警,把她拖走!就说抓流民!”
混混接了钱,跐溜一下窜出去。
不到半分钟,巷子里响起粗嗓门:“滚起来!租界查人,你是哪来的野丫头?再不走铐你进去!”
他一把拽红袖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把她扯倒。
红袖顺势尖叫一声,跌坐在地,头发散了一半,脸上惊恐是真的——不是怕混混,是怕演砸了。
王皓听见动静回头。
他站在五步外,眉头皱着。
“她是良民,何罪之有?”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压得住场。
混混愣了下,看看王皓掏出的证件,又看看他身后空荡荡的街,悻悻松手:“算你运气好。”
说完蹽腿跑了。
红袖坐在地上喘气,抬头看王皓,声音弱得像风:“多谢先生……我实在无处可去……若您方便,能否容我在贵处暂避半日?”
王皓看着她,没说话。
一秒,两秒。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塞进她手里:“拿去买药,早些回家。”
转身就走。
阳凡在楼上看得清楚,牙都要咬碎了。这王皓,心肠硬得像石头!
可他忽然发现——王皓没走远。
他在十来丈外停下,站住了。
红袖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低着头抽泣。路过几个百姓,有人嘀咕:“这年头,女人出门都难啊。”还有个老大娘想上前扶她,被儿子拉走了。
就在这时候,王皓突然回头。
他盯着红袖手里的团扇。
“大和抚子”四个字,在晨光里格外清楚。
他脸色变了。
父亲死前说过的话一下子撞进脑子:“日本人最爱扮可怜,骗你开门,再夺你命。”
他手摸上皮箱,里面洛阳铲的金属头冰凉。
可就在这时,远处“砰砰”两声枪响。
杨雨光部在演习巡逻。
街上顿时乱了。行人四散,叫喊声一片。红袖吓得一激灵,本能想爬起来躲,结果“哎哟”一声,又摔下去——腿伤是假的,但这反应是真的慌。
王皓站着没动。
他知道可能是演习。
他也知道这女的八成有问题。
可她要是真被踩踏了,或是被巡警抓走,出了事,他这辈子都过不去。
他咬了下牙,大步折返,一把将红袖拽起来:“别在这儿待着,跟我走!”
红袖身子一僵,随即软下来,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谢谢先生……”
王皓没应,只搂紧她胳膊,快步往联络处方向走。
巷口茶楼,阳凡缓缓合上窗户,嘴角翘了下。
成了。
他摸出藏在花瓶底的半幅地图,看了一眼,塞回袖子。只要红袖进了那屋子,接下来的事,就不只是佐藤一个人说了算。
书房里,佐藤一郎坐在黑暗中。
手下推门进来,低声报告:“红袖已被王皓带回,现正前往联络处。”
佐藤慢慢睁开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抚过那幅“支那考古图”,指尖停在纪山位置。
“只要进了门,”他低声说,“就不怕你不交图。”
他转身拉开抽屉,取出那枚楚国铜贝,摩挲片刻,放回原处。
然后他整了整衣领,从暗格里抽出短刀,插进腰间。
门外,阳光已经照进院子。
红袖被王皓扶着,走过两条街。
她的头一直低着,呼吸平稳,手指却悄悄摸了摸袖口——里面藏着一根细钢针,是昨晚宫本太郎给的,能开最老式的锁。
快到联络处门口时,王皓突然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红袖抬眼,眼神湿漉漉的:“红袖……我叫红袖。”
“哪个红?哪个袖?”
“红颜的红,衣袖的袖。”
王皓盯着她看了两秒,点点头,推开了院门。
李治良正在扫地,抬头一看,愣住:“哥,这谁啊?”
雷淞然从屋里探出头:“哟,带回来个女的?”
史策闻声出来,一眼盯住红袖手里的团扇。
红袖低下头,声音轻柔:“我……我走丢了,王先生好心收留我……”
王皓没解释,只说:“先让她在柴房歇会儿,弄点热水。”
史策没动,盯着那扇子不放。
红袖慢慢抬起脸,冲她笑了笑。
笑得很乖。
可就在她转头的一瞬,眼角余光扫过院子角落——那里有道墙缝,昨天没人注意,现在却被踩塌了一小块。
她记住了。
王皓站在院中,看着红袖被人扶进柴房。
他没放松。
反而更紧了。
他知道这女人不对劲。
但他也清楚,现在赶她走,等于告诉背后的人——我警觉了。
那就真的没法演了。
不如让她进来。
看她怎么出招。
雷淞然凑过来:“哥,这女的不会是奸细吧?”
王皓拍拍他肩膀:“要是奸细,就得让她觉得咱们信她。”
“那万一她半夜偷东西呢?”
“偷不了。”王皓冷笑,“我昨夜就把地图藏进灶台夹层了,连李治良都不知道。”
雷淞然瞪大眼:“那你刚才干嘛还一副担心样?”
“演给她看的。”王皓往屋里走,“戏要真,人才会上当。”
屋里,阳凡坐在茶摊角落,端着碗茶,一口没喝。
他看着联络处的门关上,慢慢把碗放下。
“棋子进局了。”他自言自语,“接下来,就看谁捞得快。”
他起身离开,经过巷口时,顺手把一张纸条塞进垃圾筐的缝隙。
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巳时三刻,柴房屋顶见。
风一吹,纸条晃了晃,卡在筐底。
王皓站在窗后,看着阳凡走远。
他手里捏着从红袖袖口扯下的半根丝线,颜色和昨天跟踪者衣服的一模一样。
他把丝线放在桌上,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字:
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