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攥着烟斗走出巷子的时候,天边刚有点灰白。她没敢回头,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咔哒咔哒响得像是有人在后面追。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拐进第三条街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屋檐跃下,贴着墙根一溜烟窜了出去。那人没走大道,专挑窄胡同钻,最后停在一座挂着“东瀛茶研所”牌子的小院前。门开一条缝,他闪身进去,连咳嗽都没敢出声。
地下密室里,佐藤一郎正坐在榻上抽烟。烟雾绕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打转,像一层薄纱。他手指修长,指甲留得老长,一下一下敲在木桌上,声音不大,但听得人心里发毛。
门开了。
忍者跪地,双手呈上一张纸条。上面是红袖亲笔写的字:“王皓信我,给烟斗为证。承露台线索已得,纪山溠口,金钗可启机关。”
佐藤看完,没说话,把纸条凑到油灯上烧了。火光一闪,照亮他半边脸,眼睛亮得吓人。
“她回来了。”他说。
话音刚落,宫本太郎推门进来,一身黑衣没换,显然是守了一夜。他低头站在门口,右眼那道疤泛着青白,像冻住的河面。
“你的人呢?”佐藤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人,“三个小时前就该回报,结果到现在才送来消息?”
宫本抬头:“属下……派去盯梢的人,被换了路线。等发现时,红袖已经进了他们的院子。”
“所以你就干看着?”佐藤猛地站起,一脚踢翻茶几,“一个女人,一把破烟斗,你们居然查了这么久?!”
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宫本没动,只是慢慢跪下,额头贴地。
“是我失职。”
“失职?”佐藤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身边吗?因为你爹当年替我挡过子弹。可你现在呢?连个戏班出身的姑娘都盯不住,还让红袖被人反抓?她是叛了,还是被策反了?你说!”
宫本咬牙:“我不信她会背叛您。”
“你不信?”佐藤绕到他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能活着回来?为什么王皓会给她烟斗?那不是信物,是嘲讽!他们根本不怕我们,他们在耍我们!”
宫本拳头捏紧,指节发白。
“请让我亲自出手。”他说,“今晚我就带人杀进去,把地图抢出来。”
“杀进去?”佐藤站起来,走到墙边,伸手抚过那幅“支那考古图”,指尖划过楚国疆域,“你以为他们是土匪?是草寇?王皓懂机关、史策会推演、蒋龙能听土辨墓——这些人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
他转身,眼神冷得像冰。
“美人计不行,那就用火药。潜入不成,那就炸开。我不要活口,只要东西。”
宫本抬头:“您的意思是……强攻?”
“对。”佐藤坐回榻上,点了支新烟,“调‘影武者’小队,再联系天津黑龙会,让他们带炸药来。我要在三天内,把那个院子从地图上抹掉。”
宫本皱眉:“可租界不准动枪炮,巡捕房会干预。”
“谁说要在白天动手?”佐藤吐出一口烟,“半夜三点,最安静。等爆炸响起,巡捕赶到时,人都死透了。”
宫本沉默片刻,缓缓抽出武士刀,横放在膝前。
“若失败……我切腹谢罪。”
佐藤笑了:“别急着死。我要你活着看到他们跪在我脚下。你要亲手把王皓的头割下来,挂在我书房门口。”
宫本握刀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兴奋。
“是。”
佐藤眯起眼:“还有件事。阳凡那边一直没动静,八成已经动摇。你派人去盯着他,要是他敢通风报信,就地格杀。”
“明白。”
“另外……”佐藤忽然压低声音,“王皓怕什么?”
宫本一愣:“这……我没查到。”
“废物。”佐藤摇头,“连对手怕什么都不清楚,你还当什么指挥官?去查!他吃饭、走路、睡觉的习惯,全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松懈,什么时候做梦,什么时候——尿裤子!”
宫本低头:“是。”
“滚吧。”佐藤挥挥手,“去准备。我要这场行动,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宫本起身,转身要走。
“等等。”佐藤叫住他,“告诉红袖,她做得很好。我会奖赏她。”
宫本顿住:“您……还信她?”
“我不信任何人。”佐藤冷笑,“但我可以用任何人。她既然能带回线索,就能继续传假情报。让她继续演,演到最后一刻。”
宫本走了。
门关上后,佐藤独自坐在黑暗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那是从王德昭坟里挖出来的。
他低声说:“王皓啊王皓,你以为你在布局?其实你早就进了我的局。”
外面天色渐亮,街上有了动静。一辆黄包车吱呀呀碾过石板路,车夫哼着小调。
佐藤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但他一点不觉得暖。
他转身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黑龙会田中吗?我是佐藤。炸药准备好没有?……好,今晚十点,我在东交民巷等你。”
挂了电话,他又拨了一个。
“宫本,通知影武者,全员集结。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出发。”
放下听筒,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手枪。子弹一颗颗压进去,动作慢而稳。
最后一颗卡住了。
他用力一推,子弹进膛。
“这一局。”他对着空气说,“我不允许输。”
与此同时,北平城另一头的小院里,雷淞然正蹲在灶台前烧火。李治良抱着木匣子坐在门槛上,眼睛都不敢眨。史策在屋里摆罗盘,王皓则拿着洛阳铲,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没人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逼近。
而风暴的中心,此刻正坐在电话机旁,嘴角带着笑。
他把烟斗放进抽屉,锁好。
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排排黄色的炸药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