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灯火阑珊,人流熙攘间,喧嚣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君天碧的手依旧冰凉,她甚至微微用力,将湛知弦的手指更紧地攥入掌心。
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虽有宽袖遮掩,但湛知弦还是不免指尖一颤,下意识想蜷着抽出。
“手冷。”君天碧不满地轻哼了声,“握紧些。”
他浑身僵硬得像新制的木偶,被动地跟着她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周围投来各种好奇、惊讶,甚至带着点暧昧的目光。
两人皆是男子,还是气质如此出众的男子,这般牵手同游......在这世俗眼中,是何等离经叛道!
湛知弦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针扎,如芒在背。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委婉地提醒:
“若城主觉得寒冷,知弦......或可寻个手炉,这般牵手同游......于礼不合,恐引人侧目......”
君天碧脚步未停,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哦?还有其他办法取暖?”
湛知弦忙不迭点头:“自是有的!”
“嗯。”君天碧思索了一下,“确实有,你的血......就很暖,你可愿一试?”
湛知弦,“......”
果然,她还是......!
即便多有转变,多么令人捉摸不透,她还是那个需要吸血以慰魔功的君天碧。
看着他骤然紧绷的身体,以及面具下那瞬间失血的唇色,君天碧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得像风,转瞬即逝。
湛知弦......
算是丹朱阁里最冤的男人,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其他人要么是借她手处理眼中钉,要么是想从她这里探听消息,要么是换取她的庇护......
只有湛知弦是来保她的。
一切还多亏了上任城主护犊子,看上了他的才华,毫不犹豫地送到了原身身边。
湛知弦确实不负所托,在丹朱阁委曲求全数年,惧她但不卑,忠她但不愚,避她但不恨。
心性如此坚韧,尚算可造之材,她愿意多给些机会。
湛知弦乖觉地主动收紧了些手指,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任由那寒意透过肌肤,一路蔓延到心底。
莫名地,他觉得城主就像闹脾气的小孩,稍有不满意就折磨人。
君天碧也满意了,不再吓他,牵着他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或许是酒意未散,又或许是今夜心情确实不错,君天碧的话比平日多了些。
“今日祭坛之上,你表现得不错。”她不吝赞许,“临危不乱,祭文也念得清楚。”
湛知弦心中微动,谨慎回应:“城主过誉,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能做到极致,便是难得。”
君天碧漫谈闲适,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这街边小吃的来历,那家灯笼铺子的手艺如何。
问题随意,语气也算平和,湛知弦紧绷的心绪,竟也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相贴处,君天碧那只冰冷的手,似乎......真的被他的体温焐热了一点点。
不过,这错觉很快便被现实打破。
眼见夜色渐深,烟花也稀疏下来,湛知弦犹豫再三,还是低声提醒:“城主,时辰不早,是否该回府了?”
君天碧却置若罔闻,目光投向长街尽头一处挂着彩灯的三层楼阁,楼内隐隐传来丝竹唱和之声。
门口进出之人也多身着儒衫,像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
她脚步顿住,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日不去秦楼楚馆,都去哪里消遣?乐坊听曲?梨园看戏?”
湛知弦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下眼:“知弦不甚清楚,大抵......是些吟诗作赋、品茗听曲的清静之地吧。”
那处楼阁,正是尧光城内最有名的戏楼“清音阁”!
他不敢说实话,因为像“清音阁”这类地方,往往是文人墨客针砭时弊、抒发胸臆的场所。
而眼下尧光城最大的“时弊”,除了身边这位,还能有谁?
那里流传的戏文诗词,十有八九都是对君天碧的口诛笔伐!
她若是去了,听到那些大逆不道之词,定要勃然大怒,血洗戏楼!
“不甚清楚?”君天碧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那便去见识见识。”
说着,她便牵着湛知弦,径直朝着清音阁走去。
“城主!”湛知弦急了,想拉住她又不敢用力,“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恐污了您的耳!不如......”
君天碧转头看他,“孤今日,去定了。”
湛知弦知道劝说无益,君天碧显然是有备而来!
只能压下满心忐忑,硬着头皮跟上。
希望今日写的戏文能稍微含蓄些,希望那些文人墨客,能有点眼力见儿,别太过放肆,触了这活阎王的逆鳞......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或者说,君天碧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两人刚踏进清音阁大门,喧嚣热浪夹杂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绕过屏风,还未寻到座位,台上正唱着一出新编的戏文,名曰《暴君鉴》。
旦角凄声唱道:“......琼楼玉宇醉笙歌,哪管民间疾苦多!血染阶前草,白骨垒成山,君不见,尧光城下水犹赤,尽是苍生泪与血!”
锣鼓铿锵,一名身着戏服的丑角正尖着嗓子应和:
“......昏聩无道嗜血狂,忠良惨死佞臣猖!可怜尧光好河山,尽付暴君手中央!天怒人怨神不佑,何时盼得日月朗......”
唱词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根本是指着鼻子在骂君天碧!
整个戏楼内叫好声、议论声不断,显然这出戏极对台下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胃口。
湛知弦双唇紧抿,不安地想要拉住君天碧,阻止她继续往里走,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君天碧的脚步停在了阴影处。
鬼脸面具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只牵着湛知弦的手,依旧冰冷。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台上那不堪入耳的唱词,周身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变得危险。
湛知弦绝望地闭上了眼。
完了。
今夜,这清音阁,怕是要被血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