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尧光的马车行驶在夜色中,四角悬挂的琉璃灯随着马车轻晃。
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酒气。
湛知弦酒意未醒,脸颊上还带着薄红。
他伏在君天碧膝上,呼吸均匀绵长,竟睡得十分沉。
花欲燃坐在侧位,一双狐狸眼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君天碧。
这煞星不是要来给离耳城添堵吗?
怎么在铜雀台晃了一圈,打了个人,听了首曲子,撩拨了个琴师,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连宿都不留一夜?
这可不像是她一贯“不折腾点大事出来不罢休”的作风。
这是玩够了?
还是......在铜雀台干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找上门,所以连夜跑路?
以他对君天碧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位祖宗到底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缺德事。
甘渊作为在场唯一知晓铜雀台雅间内全貌的人,心里也憋着疑问。
城主明明有机会做得更绝。
按照城主雁过拔毛的性子,来都来了,怎么也得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动静才对。
比如一把火烧了离耳城暗中囤积的粮草,或者凿沉几艘往来运送物资的商船,才不算白来一趟吧?!
可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怎么就......雷声大雨点小了呢?
他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朴素想法,“城主,咱们这就回去了?离耳城这帮孙子,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属下还以为,怎么也得去他们粮仓放把火,或者烧他几艘运粮船,让他们肉疼一下!”
他总觉得,不来点实质性的破坏,这趟来得未免太便宜离耳城了。
君天碧面无表情,即使在颠簸的马车上,也自带渊渟岳峙的气度。
“粮草都烧了,那群嗷嗷待哺的武将,去抢什么?”
“前线的将士又吃什么?”
要说君天碧那一肚子算计人的坏水,甘渊是深有体会,花欲燃也是不遑多让。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已经盯上了别人的粮草,只等前线去“取”?
此刻看着君天碧那张半明半暗的侧脸,只觉眼前有无数个“坑”字在浮动。
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这位主儿,果然是没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离耳城。
一直伏在君天碧膝上昏睡的湛知弦动了动。
或许是马车颠簸,或许是梦中不安,他无意识地环住了君天碧的腰,将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她柔软的小腹处,发出一声模糊呓语,又沉沉睡去。
花欲燃看得眼皮直跳,心中狂呼: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甘渊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景,只觉得那书呆子碍眼得很。
湛知弦啊湛知弦,你平日里端方持重的模样呢?
怎么几杯酒下肚就变成这般......没骨头?
君天碧垂眸,看着这颗紧贴肚腹的毛茸茸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湛知弦的背脊。
“花欲燃,回去之后,立刻着手,抬高尧光北境市面上所有的粮食价格。”
花欲燃一愣,提高粮价?战时这不是自乱阵脚吗?
“同时,动用你所有商路,不惜成本,压低周边所有城池,尤其是北夷边境接壤城镇的粮价。”
她微微一顿,补充道,“但......要严格限购,每人每日不得超过三斤。”
“啊?”甘渊听得一头雾水,面具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城主,这......这不是让北夷那边人人都有便宜饭吃,咱们尧光自己人反而买不起粮了吗?”
“况且,市井粮价......跟打仗有什么关系?难道......军仓里没余粮了?!”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简直匪夷所思。
“要是军仓都没粮了,那这仗还打什么?趁早投降算了!”
花欲燃却是在最初的错愕后,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君天碧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惊悸。
狠!太狠了!
她这是......要绝北夷的根啊!
既打定主意要抢离耳城的粮草来供给前线,北夷联军就失去了离耳城的稳定补给,又被尧光坚壁清野,只能被迫速战速决。
一旦战事陷入胶着,或者北夷败退,紧随其后的必然是严重的饥荒!
届时,尧光城因为粮价高昂,必然会吸引周边所有城池的米商蜂拥而至,疯狂将粮食运入尧光牟取暴利,囤积居奇。
而北夷呢?
本就粮草不济,本土粮价被刻意压低又限购,看似得了便宜。
实则本地粮农受损,外部输入又被限购,民间存粮消耗更快,会被迅速掏空。
一旦战时储备消耗殆尽,恐怕连军队的粮饷都要成问题。
甚至可能为了稳定民心,被迫动用本就紧张的军粮......
这简直是一石数鸟,釜底抽薪,赶尽杀绝啊!
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对方断子绝孙!
花欲燃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没有耍嘴皮子,正色应道:“城主高明,欲燃明白了。”
“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这一次,他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哭穷。
反正操纵粮价他熟门熟路,而且这其中利润空间巨大,他乐得凑这个热闹,顺便......拓宽北境商路,大赚一笔。
甘渊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感觉自己被排除在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之外,这让他十分不爽。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城主,您能不能说点属下能听懂的?”
花欲燃见他抓心挠肝的憨直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方才的凝重也冲淡了些许。
他摇了摇手中的金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甘侍卫,有些事儿吧,知道得越少,睡得越香。”
“城主的心思,你只管跟着冲杀便是,何必刨根问底?”
他的目光在甘渊和君天碧之间转了转。
“还是说,甘侍卫对城主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上心,事事都要问个明白?”
甘渊被他这话说得,莫名就想起了在铜雀台胆大包天捧住君天碧脸的事......
耳根一热,幸好有面具挡着。
他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能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眼神飘忽,不敢去看君天碧。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微妙时刻,君天碧再次开口,问出了一个让花欲燃想跳车的问题:
“花欲燃,孤的金棺......打造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