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心头一凛,当即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朔淮舟抬手,制止了侍卫将他扶向床榻的动作,只哑声命道:“扶我坐下。”
他被搀扶着缓缓落座,动作间牵动了背后伤口,一阵尖锐的痛楚袭来,想必是刚结起的伤疤又迸裂开来。
然而比背上更沉的,是他的心。
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坠着,又涩又痛。
他的目光沉沉扫过昭宁殿的每一寸,陈旧的帘幔、微蒙的尘埃、略显寒酸的摆设……
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段时日褚婳所受的敷衍与轻慢。
她堂堂一个郡主,在他府中,竟过着这般日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先前刻意的疏离与冷待。
这个认知如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他心口,绞得他血肉模糊。
悔恨与自责如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若时光能够倒转,他一定不会那般冷漠相待。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更不配……将那些无端的意气,发泄在她的身上。
朔淮舟脑中快速闪过和褚婳的幕幕回忆,他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竟然,带给了她那么多委屈....
汹涌的愧疚如潮水般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自己对褚婳的种种冷落与忽视,亏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
如今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一个“爱”字?
他必须弥补,一再弥补。
直至有一天,能跨过自己心中这道悔恨与自责筑起的高墙。
就在这时,褚婳被推进寝殿,一眼便看见他紧闭双眼,眉心紧锁的煎熬模样。
她心下明了,却仍轻声明知故问:“阿舟,怎么了?为何这般神情?”
朔淮舟猛地睁开眼,一双泛红的眸子直直望向她,眼底尽是痛色与怜惜。
他嗓音沙哑,几乎字字艰难。
“婳儿……这些奴才如此轻贱于你,你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褚婳愣了片刻,而后视线掠过殿内那些粗陋的杯盏,唇边反而漾开一丝清淡的笑意。
“名贵的玉器也好,素白的瓷碗也罢,能盛水饮茶,便没什么不同。”
她语气平和,听不出半分怨怼,“我用着,倒觉得质朴踏实。”
她目光落回朔淮舟泛红的眼眶,声音放缓了些:“这些琐事,何必扰你。”
褚婳越是善解人意,朔淮舟越是觉得心中愧疚。
心疼自责懊悔几乎要吞没他,好感度升至85。
他嘶哑开口,“婳儿,对不起,是我的错....”
几道身影战战兢兢地挪进昭宁殿,一抬头撞见朔淮舟冰寒的脸色,顿时双腿发软,“扑通”几声接连跪倒在地。
“奴、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朔淮舟的目光如淬了寒冰,冷冷扫过那几个负责内务却怠慢褚婳的主事嬷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好大的胆子,”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
“既然连主子都敢轻慢,这项上人头……也不必继续留在脖子上了。”
他未再多看她们一眼,只偏头对玄墨淡淡道:“处理干净,本王看着碍眼。”
“是!”
几名管事嬷嬷顿时瘫软在地。
哭嚎哀求声凄厉响起,不住地叩头求饶,却被两旁侍卫毫不留情的拖拽下去。
褚婳心下不忍,轻声道:“阿舟,是否罚得太重?她们虽有过失,却也罪不至此。”
朔淮舟目光沉凝,语气虽缓却不容置疑。
“婳儿,我知你心善,今日纵容这般逢高踩低之徒,他日定北王府便再无纲纪可言。”
“可是……”
见她仍欲劝说,朔淮舟低叹一声,终是退让半步。
“罢了,既然你为她们求情……玄墨,将人带回来,各责三十大板,打完不必敷药,直接遣去恭房服役。”
话音落下,他目光如寒刃般扫过院内垂首屏息的众仆,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清了,往后若再有人敢对王妃有半分不敬——先掂量掂量自己项上的人头,还稳不稳当。”
一众下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伏身颤声应是。
朔淮舟当即吩咐人手重整昭宁殿。
不过片刻,绫罗换下了旧帷,玉器替代了粗瓷,焚香驱散了尘气,殿内终于恢复了往日应有的雍容华贵。
朔淮舟凝望着这一切,胸中那口灼痛般的郁气方才稍稍纾解。
他疲惫的合了合眼,终于允人上前,将他小心搀趴回床上。
褚婳这才瞥见他后背衣衫上渗出的刺目血色,脸色倏然一白,急声命人剪开衣物,又匆匆唤太医前来。
眼见狰狞的伤口再度裂开,她眼圈控制不住的泛红,指尖微微发颤。
朔淮舟却侧过头,放缓声音安慰道:“别怕,只是看着吓人,重新上药包扎便好。”
褚婳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你若再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就……”
她顿了半晌,像是想不出什么更有力的威胁,最终只带着哭腔挤出一句:
“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这话一出,朔淮舟顿时变了脸色,连声应道。
“好,好,我应你便是,定会好好顾惜这副身子,这伤一日未愈,我便一日不下这张床榻,婳儿可放心了?”
闻言褚婳眼底泪意稍退,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放过了他。
太医踉跄着快步赶来,手脚麻利地重新清理、上药、包扎。
嘴里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殿下,万万不可再使力崩裂伤口了,若再这般反复,愈合无期不说,恐生坏疽啊……”
朔淮舟听得心烦,眉头越皱越紧,一股躁意涌上心头。
刚想挥手令其闭嘴就撞上褚婳静静投来的目光。
她虽没开口,那双眸中却清晰写着不赞同与担忧。
他心头那点不耐烦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只得抿紧嘴唇,压下火气,任由老太医在一旁继续喋喋不休。
朔淮舟因为伤口崩裂,需要更精细的看护。
褚婳担心共处一室打扰他休养,便移去了侧殿安寝。
夜深人静,朔淮舟独自趴在床上,望着身旁空荡荡的枕褥,心中懊悔万分。
早知如此,方才就该趴着训斥那帮刁奴,何必逞强坐起。
如今倒好,非但让婳儿恼怒自己不爱惜身体,又赔了与婳儿同榻共眠的机会。
真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