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低语回廊”的瞬间,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外界裂隙中那微弱的天光与风声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并非无声,而是被无数更加细微、更加纷乱的声音填满后形成的诡异“喧闹的寂静”。
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臭,以及一种类似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属于时间本身的腐朽气息。光线来自于回廊墙壁上零星分布的、早已超过设计寿命却依然顽强闪烁着的旧式工业应急灯,它们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扭曲拉伸的影子投映在布满厚厚锈垢和污渍的墙壁与地面上,更添几分阴森。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低语”。
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信息回响。夏小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李长乐的胳膊,身体微微颤抖。在她的感知中,这片回廊仿佛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怨念的共鸣箱。无数破碎的意念、断续的画面、嘈杂的噪音,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精神壁垒。
有巨型锻锤砸落时地面的震颤,有传送带永无止境的枯燥轰鸣,有熔炉旁工人汗水滴落的画面,有机械故障时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叫,有管理者粗暴的呵斥,有低声的抱怨与叹息,甚至……还有某种非人的、充满了痛苦与扭曲的嘶鸣……
这些属于百年前这座铸造厂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法安息的幽灵,在这片被遗忘的钢铁坟茔中不断回响、徘徊。
“撑住,收敛心神,把它们当做背景噪音。”铁匠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尝试去分辨,哪些是纯粹的过往回响,哪些……可能夹杂着别的东西。”
李长乐眉头微蹙,他也感受到了那些混乱的信息流,但不如夏小暖那般清晰和具有冲击力。他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和警惕。他能感觉到,这片空间的能量场异常粘稠,那些“低语”不仅仅是信息,更仿佛携带着某种微弱的、却能侵蚀心智的能量残留。
周胖子则显得烦躁不安,他使劲掏了掏耳朵,骂道:“操!跟有无数只苍蝇在老子脑子里开派对一样!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回廊极其宽阔,足以容纳数台重型卡车并行,但此刻却被各种倒塌的机械、废弃的零件箱和堆积如山的锈蚀废料堵塞得只剩下狭窄曲折的通道。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金属颗粒的黑色油泥,踩上去又软又滑。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被放大,又迅速被那些无孔不入的“低语”所吞噬。
李长乐走在最前,双匕虽未出鞘,但精神高度集中,感知着前方黑暗中可能潜藏的危险。他注意到,两侧墙壁上的锈蚀痕迹非同寻常,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呈现出某种诡异的、仿佛活物蠕动般的纹路,有些地方甚至凝结成了类似血管或神经束的凸起结构,微微搏动着。
“这里的锈蚀……不太对劲。”他低声提醒。
铁匠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点墙壁上的暗红色锈粉,在指尖捻开,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不是单纯的氧化。掺杂了高活性的异常能量残留,以及……某种生物信息片段。这座铸造厂的废弃,恐怕不仅仅是技术原因。”
就在这时,夏小暖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指向侧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那里似乎是一个旧时的装配平台,平台上散落着一些半成品的金属构件。而就在平台中央,赫然匍匐着一具巨大的、形态怪异的……“尸体”?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由无数生锈的金属管道、断裂的齿轮、扭曲的钢板以及某种暗红色的、仿佛肌肉纤维般的有机组织粗暴地拼接而成,体型接近一头小象。它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体表覆盖着厚厚的、与墙壁同质的诡异锈层,一些部位甚至已经和平台的地面锈蚀在了一起,仿佛已经死去了很久。
但李长乐却瞬间汗毛倒竖!
他从那具“尸体”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依旧在缓慢搏动着的……能量核心!以及一种混杂着痛苦、愤怒与无尽空虚的……意识残留!
“那是什么鬼东西?!”周胖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改装枪械。
铁匠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缓缓靠近了几步,仔细观察着,语气凝重:“‘锈噬怪’……或者说,是它的残骸。看来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深渊铸造厂’的失控实验,确实制造出了一些……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他指着那怪物体内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有机组织:“他们将活体生物与机械强行融合,试图创造出更强大的工人或士兵,但结果却是制造出了这种被永恒痛苦折磨、只能依靠吞噬金属和能量维系存在的怪物。它们……是这座钢铁坟茔里,最悲哀的囚徒。”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具原本毫无声息的“锈噬怪”残骸,头部位置一颗早已黯淡的、如同复眼般的传感器,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一股充满了无尽怨恨与饥渴的意念波动,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喘息,扫过众人!
夏小暖被这股意念冲击得踉跄后退,李长乐立刻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眼中银芒闪烁,警惕地盯着那具残骸。
但那波动只持续了一瞬,便彻底消散了。残骸再次归于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它……还活着?”夏小暖声音颤抖地问。
“介于生与死之间,或者说,是一种更悲惨的存在状态。”铁匠叹了口气,“它的意识早已破碎,只剩下本能和痛苦在驱动着这具锈蚀的躯壳。我们绕过去,不要惊动它。在这片回廊里,像它这样的‘居民’……可能还有很多。”
众人心中凛然,更加谨慎地绕开了那片平台,继续向着回廊深处前进。
低语依旧在耳边萦绕,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们。这座“锈蚀都市”刚刚向他们展露了冰山一角,而那深藏在无尽钢铁与锈蚀下的秘密与危险,似乎才刚刚开始苏醒。
他们仿佛行走在巨兽的肠道里,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尸骸与扭曲的造物之上。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与那自百年前便已开始的、未曾停歇的……悲鸣与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