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湖的夏日,在不知不觉中,已展现出它最丰饶、最热烈的面貌。
天空是那种被雨水反复洗涤过的、纯净通透的蔚蓝色,大团大团洁白的积云如同蓬松的棉絮,低低地悬浮在湖面之上,仿佛触手可及。
阳光变得炽烈而慷慨,将湖水照耀得波光粼粼,碎金万点。
湖岸边的柳树已是绿荫如盖,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鸣唱,合着永不停歇的风铃声,奏响着风铃村独有的夏日交响曲。
空气湿热,带着水汽、草木蒸腾的气息和远处荷塘飘来的淡淡清香。
“临湖小筑”的小院里,桃花早已谢尽,换上了郁郁葱葱的绿叶,在阳光下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菜畦里的蔬菜长势喜人,西红柿泛红,黄瓜垂挂,生机勃勃。
出版社对《去有风的地方》的肯定和出版意向,如同给这个小院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收获在即的喜悦与期待。
出版事宜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编辑对稿件的评价极高,合同细节也沟通得差不多了。
然而,在最后确认作者信息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必然。
出版社方面按照惯例,需要确认作者的署名。
在他们看来,这部由沈屿亲自推荐、创意也源自他的作品,署名“沈屿”自然是顺理成章,甚至能带来更大的市场关注度。
但当王曼丽将合同初稿拿给沈屿看时,她指着作者署名那一栏,语气坚定地说:“沈老师,这里不能只写你的名字。这个故事,虽然大纲是你想的,但每一个字都是我写的,人物的悲欢离合是我赋予的,风铃村的生活细节是我观察记录的。它……它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沈屿点点头,他本意也是如此,他从未想过独占这份成果:“当然。这是你的作品,理应由你署名。用‘王曼丽’或者你想起个笔名都可以。”
王曼丽却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早已深思熟虑的郑重:“不,沈老师,我想以‘立语’这个笔名出版。”
“立语?”沈屿微微挑眉,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疑惑。
“对!立语!”王曼丽用力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既像是兴奋,又带着点羞涩,她解释道:“立语,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丽屿’? 王曼丽的‘丽’,沈屿的‘屿’!这个笔名,代表我和你啊!”
她看着沈屿,语气真诚而热烈:“按照我的说法,这个故事的大纲、灵魂,都是你提供的。 没有你的那个故事,没有你带我来风铃村,我根本写不出这些东西。你当然是这部作品的灵魂人物!沈屿也应是作者之一。
但我又不想直接署你的真名,那样压力太大,也违背了你喜欢清静的性子。所以,我想到了‘立语’这个笔名。它既暗含了我们俩的名字,又好像是在说‘立足当下,书写心语’的意思,很符合这个故事的气质!你觉得怎么样?”
沈屿静静地听着王曼丽的解释,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爱意、感激与创作自豪的光芒,心中微微一动。
他明白她的心意。
这个笔名,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也最妥帖的方式,将他与她、与这部作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既是致敬,也是宣告,更是一种深情的归属感的表达。
她如此坚持,可见其用心之深。
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在名义上纠缠的人,对于署名与否,其实并不在意。
但王曼丽的这份郑重其事,这份想要与他“共有”创作成果的心意,让他感到一种淡淡的暖意。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也就没再拒绝(坚持己见),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好,就按你的意思。‘立语’很好。”
“耶!太好了!”王曼丽见他同意,立刻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那就这么说定了!作者:立语!这是我们俩共同的作品!”
笔名风波就此落定。
“立语”这个充满巧思与情意的名字,将成为《去有风的地方》的正式署名,也成为了两人之间一个独特的、充满纪念意义的符号。
完成《去有风的地方》的创作这项浩大工程后,王曼丽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恢复了之前的活泼,甚至比之前更加灵动、欢脱。
那种持续一个多月、日夜兼程、呕心沥血的创作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成就感和对未来出版的无限憧憬。
她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兽,重新开始尽情地探索和享受风铃村的一切。
清晨,她会拉着沈屿,踏着露水,去村后的山林里徒步,呼吸最新鲜的空气,辨认各种奇特的植物和菌类,运气好时,还能看到在林间跳跃的小松鼠。
风铃村的每条小巷、每户人家的院落、甚至哪个角落的野花开得最好,她都如数家珍,留下了她欢快的笑声和雀跃的身影。
上午,她不再把自己关在书房,而是跑去阿秋哥的木工作坊,饶有兴致地学习制作更复杂、更精美的风铃,说是要送给出版社的编辑当礼物;或者去桃花儿的小店,帮忙照看一会儿生意,和来来往往的村民、游客聊天,收集更多鲜活的故事素材;有时,她也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龙婆婆家门口,听老人家用缓慢的语调,讲述风铃村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变迁史,听得入了迷。
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光。
她会和沈屿一起,在“临湖小筑”通风凉爽的堂屋里,铺一张竹席,摆上小桌,泡一壶清凉解暑的本地野山茶,或读书,或下棋,或只是并肩躺着,听着穿堂而过的风声、铃声和知了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享受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与静谧。
傍晚,滇湖的日落是一天中最壮丽的景象。
王曼丽总会准时出现在湖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西山背后,将天空和湖面染成瑰丽无比的橘红色、紫粉色,兴奋地大呼小叫,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说要留给书做插图素材。
沈屿则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在霞光中雀跃的剪影,觉得这比任何风景都更动人。
夜晚,繁星满天,蛙声阵阵。
两人常常在院子里支起小桌,就着月光和灯光吃晚饭,饭菜多是村里买的时令蔬菜和沈屿钓的鲜鱼,简单却美味。
饭后,王曼丽会叽叽喳喳地跟沈屿分享她白天听到的趣闻、想到的新故事点子,或者憧憬着新书出版后的情景,眼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沈屿的生活节奏,也因王曼丽的“恢复活泼”而变得更加生动多彩。
他虽然依旧喜静,但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小太阳”的存在。她的笑声、她的唠叨、她偶尔的冒失,都成了他宁静生活中最温暖的背景音。
他看着她在创作的重压后,重新焕发出如此蓬勃的生机与活力,心中也充满了欣慰。
夏风如歌,吹过滇湖万顷碧波,拂过风铃村千家屋檐,也萦绕在“临湖小筑”的每一个角落。
一部小说的完成,一个笔名的约定,让两颗心靠得更近。
隐居的生活,并未因与外界的有限联系(出版事宜)而打破,反而因这共同的期待与收获,增添了新的厚度与甜蜜。
前方的日子,如同这夏日晴空,明朗而充满希望。
等待着他们的,是墨香的浸润,是故事的远行,更是彼此陪伴的、悠长而幸福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