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的消息传遍天下,寒门学子们奔走相告,连偏远州县的私塾都挤满了报名的人。安之却没敢掉以轻心,连夜拟了三道章程,送到皇帝案前。
“各地学子,需由官府派专人护送进京,沿途食宿由驿站承担,不许私自带家仆,更不许与世家子弟私下接触。”安之躺在榻上,声音因咳嗽有些断续,“还要严查三代近亲——凡祖上三代有世家姻亲、或在世家任职者,一律不得参考。”
皇帝看着章程,指尖在“严查三代”四字上顿了顿:“会不会太严了?”
“不严,挡不住世家钻空子。”安之咳了几声,眼底却很亮,“他们定会想办法安插亲信,若让这些人混进朝堂,恩科便成了笑话。”
皇帝终是点头:“依你。”
旨意一下,各地官府立刻动了起来。江南的学子坐着官船顺流而下,北方的学子骑着驿站的快马,连西南山区的举子都被官府用马车接出了深山。每支队伍都配着佩刀的兵丁,严防有人半路截杀或收买——安之早料到世家会狗急跳墙,特意让魏无羡带着人暗中护送,一路下来,竟真截获了三批试图替换考生的刺客。
京城的贡院外,很快挤满了穿着粗布长衫的学子。他们大多面带菜色,却眼神明亮,手里紧紧攥着官府发的凭证,没人敢与围观的世家奴仆搭话——端王有令,但凡与世家私语者,即刻取消资格。
开考那日,安之与皇帝在御书房共同出题。案上摆着三卷空白试卷,皇帝提笔看向安之:“你说,考什么?”当日出题就是为了防止题目外泄。
“民生、兵法、策论。”安之轻声道,“让他们选自己最擅长的答。”
皇帝提笔写下第一题:“江南水患刚平,如何让流民归乡、重拾农桑?”——这是考民生,看学子们对江南年年水患的看法和治理能力。
第二题,皇帝看向安之,少年蘸着墨,缓缓写下:“北方军饷历来被克扣,若你为兵部侍郎,如何杜绝贪墨、让粮草直达军营?”这是冲着军队里的世家毒瘤来的,直指那些盘剥军饷的蛀虫。
第三题,皇帝沉吟片刻,写下:“世家与朝廷,该如何制衡?”——这是策论,考的是眼界,更是立场。
三题封入试卷,由魏无羡易容与皇帝的内侍亲自送往贡院。拆封的那一刻,考生们都愣住了——没有晦涩的经义,没有刁钻的典故,全是关乎家国的实在事。寒门学子们眼睛亮了,这些题目,恰是他们日夜所思、所见、所痛之事。
有曾亲历水患的学子,在“民生”题下写得声泪俱下,连如何改良秧苗、如何修渠防涝都写得细致入微;有的考生,在“兵法”题里列举了七种克扣军饷的手段,甚至画出了防止粮车中途被调换的封条样式;更有大胆的举子,在“策论”里直言“世家如赘瘤,不割则国难安”,字里行间全是对端王新政的拥护。
科考结束, 贡院外,世家子弟们聚在茶楼里,听着学子们议论科考题目,脸色越来越难看。
“考军饷?这分明是冲着军队去的!”镇国公的侄子将茶杯捏得咯吱响,他父亲正是负责北方军饷的兵部郎中,每年靠着克扣军饷捞得盆满钵满。
“还有那民生题,摆明了是要找能替端王干活的人!”李尚书的儿子冷笑,“等这些寒门子进了朝堂,咱们在地方上的田产、商铺,怕是都要被翻出来查了!”
他们终于明白,安之的恩科根本不是简单的“稀释势力”——考民生,是为了让朝堂有更多能实心办事的人,彻底取代世家安插的酒囊饭袋;考兵法,是要从根上找出军队里的贪腐漏洞,把世家嵌在军中的毒瘤一个个挖出来;而策论,则是在筛选“自己人”,看谁敢真正站在皇帝与端王这边,与世家为敌。
放榜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榜首是个江南学子,在民生题里写的“梯田引水法”被安之亲自圈点;榜眼是偏远地区来的穷书生,兵法题里提出的“军粮封条制”让皇帝拍案叫绝;探花则胆大包天,在策论里列了十条削弱世家的法子,条条都戳在痛处。
当这三人被皇帝亲自召见,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朝堂上时,世家大臣们的脸都绿了。他们看着榜眼被直接派往兵部,看着江南学子拿着圣旨奔赴江南,看着探花郎被安插进御史台——那是专门监督百官的地方。
安之坐在王府的廊下,听着蓝忘机带回的消息,忽然笑了。秋风卷起他的衣袍,露出里面苍白的脖颈,却挡不住眼底的释然。
“这下,军队里的蛀虫,该睡不着了。”他轻声道,咳得更厉害了,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让夷陵宫的人暗中护着些,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别没扎根就被杀了。”
蓝忘机:“已经派人跟着了。”
远处的皇城方向,传来新科进士游街的欢呼声。
恩科放榜后的第三夜,端王府的后墙落下几道黑影,刚落地便被暗处的蓝忘机一剑挑翻。魏无羡提着刺客的衣领,在火把光下看清了对方身上的身份玉牌。
“狗急跳墙了。”魏无羡将玉佩扔在安之榻前,“看来他们是真怕了新科进学子。”是啊,在他们眼里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是那几百学子可都是健健康康的正常人,这些人他们屡次派人截杀无果,以后必成大患。
安之看着那枚玉佩,咳得胸腔发痛。他知道,世家不会坐以待毙,明的不行,便会来暗的。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宫里便来了旨意,召他即刻入宫。安之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牌——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蓝忘机想跟去,却被他按住:“在府里等着。我若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便带着新科进士和夷陵弟子,护住七皇子。”
宫道两侧的槐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安之刚走进御花园,便见周贵妃带着宫女候在亭下,手里端着一盘点心,笑得格外温和:“端王身子弱,刚巧御膳房做了杏仁酥,尝尝?”
安之看着那盘精致的点心,鼻尖微动——杏仁香里,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那是剧毒的特征。他刚要开口,却见皇帝从假山后走出,沉声道:“爱妃怎么在这?”
周贵妃脸色一白,慌忙将点心藏到身后:“臣妾……臣妾来给陛下请安。”
皇帝没看她,只对安之道:“随朕来。”
进了御书房,皇帝屏退左右,忽然叹了口气:“昨夜镇国公府的人,是你拿下的?”
安之点头。
“他们不会罢休的。”皇帝走到他面前,看着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忽然抓住他的手,“安之,朕把这江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来一支淬毒的弩箭,直取安之心口!皇帝瞳孔骤缩,竟下意识地将安之往身后一拉——弩箭没入皇帝肩胛,黑色的血瞬间染红了龙袍。
“护驾!护驾!”安之抱住摇摇欲坠的皇帝,声音发颤。
混乱中,他看见周贵妃带着几十个侍卫冲进来,侍卫手里的刀却直指自己。魏烟不知何时出现在房梁上,暗夜出手,瞬间将所有侍卫打倒在地。时影立于窗外,周身灵力翻涌,准备控制皇帝传位,这皇帝意外身死,如果没有适合的人选登基,这两年来的努力就全废了。
“陛下!”安之按住皇帝的伤口,毒液已顺着血脉蔓延,皇帝的嘴唇开始发黑。
“别管……朕……”皇帝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着桌上的玉玺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位……传位给端王……”太监连忙哆哆嗦嗦拿着圣旨和玉玺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拿着玉玺盖上……
安之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从来没想过皇位会是皇伯伯亲自传给他。
“只有你……能镇住他们……”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却死死盯着他,“别让……朕失望……”
话音落下,皇帝的手无力地垂下。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周贵妃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她本是受世家指使,想借点心毒死安之,再嫁祸给刺客,却没料到皇帝会替安之挡箭,更没料到皇帝临死前,竟把皇位传给了这个病秧子!
消息传出,整个皇城都炸了。
世家大臣们冲进皇宫,看着御座旁那个咳得直不起腰的少年,几乎要气晕过去。
“传位给端王?陛下定是被他蛊惑了!”镇国公指着安之,声音嘶哑,“他一个随时会死的病秧子,如何能做皇帝?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国不可一日无君,依臣看,该由七皇子继位,端王辅政!”李尚书立刻附和,想把皇位抢回世家能掌控的范围。
安之站在那里,身上还沾着皇帝的血,脸色苍白如鬼,却没人再敢小觑他。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叫嚣的世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陛下遗诏在此,谁敢质疑?”
魏烟适时走上前,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上面盖着皇帝的玉玺,“传位于端王”五个字力透纸背。
时影立于殿外,看着那个被众人围攻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本来他想动手,没想到临死皇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十年在位被世家控制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两年安之扭转了局面,他终究在死的那刻没让世家的阴谋得逞。
安之看着眼前的乱局,忽然觉得心口翻涌气血。
皇帝的丧钟还在皇城回荡,太极殿里已挤满了人。世家大臣们簇拥着七皇子,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一声声“请七皇子登基”的呼喊,几乎要掀翻殿顶。
“陛下遗诏分明传位于端王,你们想抗旨吗?”魏烟站在安之身侧,手里紧握着那份明黄圣旨,目光冷得像冰。
镇国公猛地抬头,指着角落里咳得直不起腰的安之:“让一个随时会死的病秧子做皇帝,是要让天下人笑我朝无人!七皇子是陛下亲子,理应继位!”
七皇子被推到前面,小脸涨得通红,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国公爷,父皇遗诏在此,儿臣不敢抗旨。”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镇国公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该继位的是端王。”七皇子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父皇昨夜还跟我说,这江山是萧家的,端王也是皇家直系,由他继位并无不妥。端王能替皇家守住江山,我相信父皇的选择。”
他身后的李贵妃悄悄拽了拽儿子的衣袖,却被七皇子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位平日里靠着宠妃身份在后宫游刃有余的娘娘,此刻看着乱哄哄的朝堂,心里比谁都清楚——世家捧七皇子上位,不过是想找个傀儡,真等他们掌权,自己母子俩怕是连安稳日子都过不上。倒不如让安之这个“活不长”的端王先顶着,至少他能替皇家清理那些蛀虫。
“母妃,”七皇子低声对李贵妃道,“端王撑不了多久的。”
李贵妃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是啊,安之那身子骨,能撑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让他先做这个皇帝,把世家收拾干净,等他去了,这江山还不是七皇子的?
想通此节,李贵妃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安之盈盈一拜:“臣妾与七皇子,恭请端王殿下登基。”
其他几位皇子见状,也纷纷附和。他们虽各有心思,却都清楚世家的贪婪——与其让江山落在世家手里,不如交给安之。反正他活不长,等他死了,再争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们心里门清,安之不死这些皇子谁也奈他不得。
世家大臣们彻底傻眼了。他们算准了皇子会争位,算准了后宫会作乱,却没料到这对母子竟会反过来拥护安之!
“你们……你们糊涂!”镇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七皇子说不出话。
安之看着眼前的局面,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得咳嗽不止。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他们都觉得他活不长,都等着他死后分一杯羹。也好,这样的“放心”,反倒能让他少些阻碍。
“既如此,”安之扶着蓝忘机的手,缓缓走到龙椅前,目光扫过殿内,“臣,遵旨。”
没有登基大典的铺张,只有一份盖着玉玺的遗诏,和满堂复杂的目光。安之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咳得弯下了腰,帕子上的血迹在明黄的龙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世家大臣们看着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虽恨,却也只能期待——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皇帝。等他死了,这朝堂终究还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