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密封门旁那冰冷的合成女声，如同从时间长河彼岸传来的回响，瞬间凝固了狭窄挖掘坑道内的空气。灰尘在昏黄的应急灯光柱下缓缓飘浮，映照着王尔脸上混合着激动与极度谨慎的神情。
“最低权限访客协议……”王尔低声重复，大脑飞速运转。战前高安全等级设施的“最低权限”，通常意味着极其有限的访问范围——或许只能进入公共区域、查阅非核心的日志或基础信息，无法触及核心数据库、实验区域或武器库。但即便如此，对于被技术封锁、渴求任何突破的柏淋而言，这扇门背后哪怕只是些过时的技术文档、历史记录，甚至只是一张更完整的世界地图，都可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尝试对话，表明我们‘访客’的身份和‘和平探索’的目的。”辉霜冽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清晰而冷静，“不要试图欺骗或强行破解。这种级别的设施，很可能有应对未授权入侵的终极措施。我们寻求的是知识，不是对抗。”
王尔深吸一口气，凑近那个小小的扬声器，用尽量平稳、清晰的战前通用语（得益于系统早期灌输的基础知识和后来的学习）说道：“访客身份确认。我们来自地表幸存者团体‘柏淋’，无意侵犯或破坏。我们因好奇与对知识的渴求而来，希望能了解此设施的历史与所保存的信息，以期更好地在当下世界生存。我们愿意遵守合理的访问规定。”
短暂的沉默，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随即，合成女声再次响起，语调毫无波澜：“‘柏淋’……数据库无匹配记录。当前时代背景数据缺失。根据访客协议第7章第3条：在无法验证外部环境及访客意图时，可授予‘最低观察与信息交互权限’。请于备用接口面板，插入符合‘AN\/Spc-5’或‘INFo-dELtA’标准的数据交互模块，仅限信息读取，无写入权限。警告：任何试图越权操作、物理破坏或携带未授权能量\/生物特征进入的行为，将触发‘净化协议’。”
“AN\/Spc-5？那是两百年前的古董军用数据链标准！‘INFo-dELtA’更是战前民用顶级加密存储格式……”王尔旁边的老工程师低声惊呼，“我们……我们根本没有那种硬件！”
王尔的心沉了一下，但他立刻想到什么：“琳娜，你能不能‘感觉’到，这个备用控制系统，有没有其他更……‘本质’的交互方式？比如，纯粹的能量或信息流接口？它提到的‘生物特征’是什么意思？”
琳娜再次将手贴近控制面板周围的墙壁，闭目感知。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在冰冷的金属和复合材料结构深处，那些微弱流淌的能量流，最终汇聚到面板后方一个极其微小的、由复杂晶体构成的“节点”。而这个节点，似乎与整个设施深处某个更大、更“温暖”（相对而言）的能量源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同时，她模糊地感觉到，面板周围的材料，似乎对某种特定的生物电磁场或化学信号有微弱的反应。
“它……好像能感觉到‘活的’东西靠近。还有……控制‘线’的最里面，有个很小的‘光点’，它好像……连着很远的地方，更暖的地方。”琳娜描述着。
王尔眼睛一亮：“生物感应？可能是某种原始的dNA或生命场扫描，用于识别授权人员。至于那个‘光点’……或许是通往主控核心或能源区的逻辑链路！我们不需要完全符合它的古董硬件标准，也许只要能模拟出基本的生物认证信号，或者通过那个逻辑链路‘桥接’进去……”
但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和深入的理解，风险极高。
“先暂停物理接触。”辉霜冽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决断，“王尔，记录下所有细节，特别是面板结构、提到的协议条款、以及琳娜感知到的节点信息。然后，你们所有人有序撤回，恢复挖掘现场伪装，留下最隐蔽的远程监控。我们需要时间研究和准备。贸然尝试，可能永远失去进入的机会，甚至引发灾难。”
王尔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指挥官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控制面板恢复原状，重新盖好饰板，清理掉挖掘痕迹，只留下几个微型传感器和摄像头隐蔽地监视着门扉和周围地质情况。然后，队伍悄然撤回。
返回实验室后，王尔立刻投入了疯狂的研究。他调集了所有关于战前科技巨头“阿特拉斯联合体”（那个徽记对应的企业）的资料碎片，分析“最低观察与信息交互权限”可能包含的内容，并组织人手，尝试根据琳娜描述的“光点”和能量流特征，设计一种非侵入式的“逻辑嗅探”或“模拟认证”方案。这注定是一个漫长而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
与此同时，来自“黑旗”的简短回应，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柏淋高层激起了更复杂的波澜。
凯卫尔精确地定位了“黑旗”提供的坐标。通过高空无人机在极限距离上的远望侦察，确认了那处山谷中毁灭性的战斗痕迹——至少三辆“扞卫者”坦克和数量不详的步兵车辆的残骸，以及大量身穿复兴要塞制服的尸体。战斗方式明显与“黑旗”以往的风格相符：快速、凶狠、充分利用地形，并且使用了威力不俗的能量武器。
“‘代价已付’……他们用一次成功的伏击，证明了情报的价值，也展示了实力。”凯卫尔分析道，“‘可继续’意味着他们对更多关于复兴要塞的情报感兴趣。‘勿直接接触’则表明他们极其警惕，不信任任何人，或者他们的内部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这是一种极其务实的、基于利益的临时默契。”辉霜冽看着侦察画面，缓缓道，“他们不关心我们是谁，只关心我们提供的情报是否准确，能否帮他们打击复兴要塞。而我们，也需要他们在外部分散复兴要塞的注意力，甚至消耗其实力。这是典型的‘敌人的敌人’逻辑。”
“但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王尔提醒道，“他们的组织结构、最终目标、技术来源、内部派系……全是谜。提供情报给他们，等于在未知的棋盘上落子，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反噬。比如，如果他们用我们的情报取得了过于重大的胜利，是否会刺激复兴要塞放弃东部，全力回头对付我们？或者，他们的技术如果真的是来自复兴要塞的‘叛逃者’或‘失控项目’，是否会带来新的、更不可控的风险？”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但现实是，柏淋需要外部破局的压力越来越大。复兴要塞的“锈蚀”和“慢性放血”战术正在悄然生效。尽管内部挖潜和“寻根”行动带来希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情报可以继续提供，但要更加谨慎和具有选择性。”辉霜冽做出了决定，“优先提供关于复兴要塞东部边境防御体系、巡逻规律、次要后勤节点的战术性情报，避免涉及核心军事机密、战略部署或可能暴露我们自身情报来源和能力的信息。同时，在情报中，可以适当夹杂一些关于复兴要塞内部管理僵化、资源分配不公、上层奢侈腐败的‘流言’，进行心理层面的分化。”
“另外，”他看向凯卫尔，“加强对‘黑旗’活动区域外围的监控，尝试从他们的作战模式、装备来源、俘虏处理方式（如果有的话）等细节，侧面分析他们的性质和意图。我们需要在利用他们的同时，尽力描绘出他们的轮廓。”
“那我们是否要尝试索要回报？比如他们那种粗糙能量武器的技术原理，或者他们掌握的关于复兴要塞更深入的情报？”卡呐利问道。
“暂时不要。”辉霜冽摇头，“这种基于利益的默契非常脆弱。主动索要，可能被视为得寸进尺，破坏目前脆弱的平衡。我们提供情报，他们打击复兴要塞，这本身就是我们现阶段最需要的‘回报’。保持这种‘无言的交易’，直到我们有更多筹码，或者局势发生更大变化。”
策略就此定下。一条在刀尖上行走的、与危险而未知的势力进行“影子交易”的道路，被勾勒出来。
就在柏淋市同时应对地下秘密与地上暗盟的双重挑战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来自内部的变数，开始悄然浮现。
琳娜在参与了几次对地下设施的能量感知后，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待在分配给她的房间或实验室角落，而是开始更频繁地在城市里行走，尤其是那些老旧区域、工厂区能量节点附近，以及……靠近城市边缘、与荒野接壤的地方。
她的感知能力似乎在持续缓慢地成长和“进化”。她开始能更清晰地区分不同机器、不同生物，甚至不同人散发出的“能量场”或“生命气息”的细微差别。她能感觉到王尔在思考复杂问题时的“专注而有序的波动”，能感觉到卡呐利身上那种“炽热而跃动的战意”，能感觉到普通市民劳作时的“平稳而略微波动的疲惫”。
但她也开始感觉到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东西。在城市某些角落，尤其是在资源配给站、新兵训练营外围，她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暗沉而焦躁”的波动，那是人们在长期压力、匮乏和对未来不确定下的隐忍不满。在工厂的轰鸣中，她能感知到个别设备因过度使用而产生的“不稳定的、刺耳的频率”，预示着潜在故障。
最让她感到困惑甚至一丝不安的，是她对自己身体的感知。那原本苍白却充满可控力量的身体，似乎正在与这座城市，乃至更广阔的外部世界，建立起某种越来越清晰的“连接”。她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沉睡的旧东西”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的“心脏”；能感觉到西边遥远之地那“冰冷的呼唤”如同风中飘来的、无法理解的“低语”；甚至，在一次雷雨天气中，她清晰地“听”到了天空中狂暴的自然能量与城市防御能量场相互摩擦、激荡产生的“尖锐嘶鸣”。
这种感知的扩张，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也带来了精神上的沉重负荷。她开始做奇怪的梦，梦中有冰冷的金属走廊、闪烁的陌生符号、巨大的培养舱阴影，以及一片无边无际、弥漫着苍白雾气的荒原，雾中似乎有东西在移动、在低吼。
她将这些模糊的感觉和梦境片段告诉了辉霜冽和王尔。
“你的能力在适应，也在拓展。”王尔研究着琳娜的身体检测数据，数据并未显示异常，但脑波活动在某些时刻变得极其复杂，“这可能是好事，意味着你对我们城市和外部环境的感知将更加敏锐和具有预警价值。但也可能是……某种同步或共鸣现象。你说你感觉和城市、大地甚至天空有了‘连接’？这听起来，有点像某种形式的‘环境感知强化’，或者……更玄乎的‘地脉感应’、‘能量场同调’。”
辉霜冽则更关注那些梦境：“培养舱？陌生的符号？冰冷的金属走廊……这些和你感知到的地下设施有关吗？还是你自身‘源头’记忆的残片？”他指的是琳娜最初作为“蚀骸聚合体”宿主的过去。
琳娜茫然摇头：“不知道……感觉……既熟悉，又很远。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
辉霜冽沉吟片刻，道：“多记录，多描述。你的感知和梦境，可能是拼图的重要碎片。同时，注意休息，不要过度使用能力。王尔，考虑为琳娜设计一套‘精神舒缓’或‘感知过滤’的训练方案，帮助她管理这种信息过载。”
然而，无论是地下的谜题、与“黑旗”的危险默契，还是琳娜身上的新变化，都暂时被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危机阴影所覆盖。
凯卫尔的侦察网络传来紧急警报：复兴要塞在东部边境针对“黑旗”的清剿行动，似乎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一支“黑旗”的主力机动部队在预设战场遭遇复兴要塞“幽灵”机甲中队的强力突袭，损失惨重，被迫向更东方的复杂山地溃退。而腾出手来的部分复兴要塞东部驻军，开始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西部——柏淋的方向。
更糟糕的是，侦察发现复兴要塞一支工程部队，正在柏淋市西南方向约八十公里处，一个旧时代的巨大露天矿坑边缘，建立某种设施。从运输的部件和建筑结构看，那不像军事基地，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带有高耸天线阵列的……信号干扰与情报监听中心。
一旦建成，配合已有的封锁线，复兴要塞对柏淋的监视和压制将提升到一个新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等级。届时，“夜枭”小队建立的隐秘通道和与“黑旗”的脆弱联系，都可能被发现和切断。
“他们想彻底把我们封死在铁罐里。”辉霜冽看着情报，眼神冰冷，“不能让他们建成那个监听中心。”
一场新的、小规模但必须成功的破袭作战，被提上了日程。目标是：摧毁或至少严重迟滞那个监听中心的建设。
这一次，或许需要动用一些尚未经过实战检验的“新玩具”，以及……琳娜那日益敏锐的、或许能穿透伪装和干扰的感知能力。
风，似乎又开始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