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第二天中午准时出现在云顶水疗中心。
还是那个观景厅，但今天布置变了。水疗池被排干，中央摆了一张长方形金属桌，两边各放一把悬浮椅。貔貅主坐在主位，穿着正式的暗金色长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桌上没有茶具，只有一台薄如纸的合约终端，屏幕亮着。
“守时是美德。”貔貅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凌在对面坐下。他能感觉到今天的守卫更多了——至少十个，分布在厅里四个角落，还有两个藏在视线死角的夹层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控制得极平稳，是专业刺客才有的节奏。
“考虑得如何？”貔貅主开门见山。
凌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合约终端的屏幕，上面已经罗列了条款，密密麻麻上百行。核心内容有三条：
一、凌成为赌石场“终身特邀顾问”，每月基础薪酬十万灵晶。
二、凌需每周至少提供五个“高潜力矿胚”编号，赌石场收购开解后，净利润的百分之三十归凌。
三、凌需在合约生效后，向赌石场技术团队“简要说明辨石原理与方法”。
最后一条用红色字体标注，括号里还有小字：仅限基础原理，不涉及个人核心机密。
“很优厚的条件。”凌说。
“我一向慷慨。”貔貅主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只要你点头，今天下午就会有二十万灵晶打进你账户。你可以继续在集市里自由活动，没人敢动你。克罗尔集团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摆平。”
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克罗尔集团只是个小麻烦。
凌沉默了几秒，然后问：“如果我只同意前两条呢？”
貔貅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凌，合作要讲诚意。”他向后靠进椅背，金属椅发出轻微的承重声，“我提供保护、渠道、还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知识。这很公平。”
“不是知识，”凌纠正道，“是天赋。我辨别矿胚的能力，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技巧。它更像一种直觉，对能量流动的先天感知。这种东西教不了。”
“那就教你能教的部分。”貔貅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比如，你怎么判断一块矿胚的屏蔽层有裂缝？裂缝的能量特征是什么？或者，你怎么区分‘能量茧’和普通的死石？这些总该有规律吧？”
他的眼睛盯着凌，像在观察实验样本。
凌能感觉到，貔貅主身上那些数据纹身正在微微发热——不是视觉上的，是能量层面的波动。那些纹身可能不只是装饰，而是某种植入式监控或增强装置。
“没有规律。”凌摇头，“每次感知到的信息都不同。有时候是温度差异，有时候是纹理的‘节奏’，有时候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貔貅主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凌，我们都是成年人。用‘感觉’这种词来搪塞，不太合适吧？”
“我说的是实话。”
貔貅主沉默了。他转动手腕，露出袖子下的皮肤——那些数据纹身一直延伸到手腕，在脉搏位置形成一个复杂的螺旋图案。
厅里的空气开始变重。
角落里的守卫们没有动，但凌能感觉到他们的肌肉在微微绷紧，像准备扑击的猎犬。能量流动也发生了变化，从平缓的循环变成蓄势待发的紧绷。
“好吧，”貔貅主终于开口，声音冷了下来，“那我们换种方式谈。”
他按了下桌上的按钮。观景厅的透明墙壁突然变成不透明的黑色，隔绝了外部光线。天花板降下六盏强光灯，将桌子周围照得如同手术台般刺眼。
与此同时，凌腕部终端震动。艾莉丝发来紧急信息：【你们所在的楼层被全频段信号屏蔽了！我无法监听，也无法接入任何外部网络！】
凌没看信息，只是看着貔貅主。
“你听过‘黑岩兄弟会’吗？”貔貅主问，语气像在闲聊，“他们是集市地下世界里，专门处理‘麻烦人物’的组织。手段很专业，也很……彻底。”
凌没说话。
“昨天下午，我收到了兄弟会的一份报价。”貔貅主从怀里取出一枚数据卡片，推到桌子中央，“他们开价三十万灵晶，承诺让你和你的团队‘永远消失’。报价有效期到今晚午夜。”
卡片在强光下反射着冷光。
“我没答应。”貔貅主继续说，“因为我觉得，活着的你，比死去的你值钱得多。但如果你坚持不肯合作……”
他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那我就只能考虑另一个选项了。毕竟，让一个可能毁掉我生意的人继续自由活动，不符合我的利益。”
赤裸裸的威胁。
凌看着那张数据卡片。他能“感觉”到卡片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波动——是追踪信标，还是别的什么？
“你在威胁我。”凌说。
“我在陈述事实。”貔貅主纠正，“赌石场是我的心血，我经营了三十年才建立起现在的秩序。你三天就差点毁了它。你觉得，我会放任这种事继续发生吗？”
他站起来，走到凌身边。肥胖的身躯在强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凌。
“凌，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签合约，我们就是合作伙伴。拒绝，你就是我的敌人。在永恒集市，和我为敌的人，没有一个能好好走出去。”
厅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凌能感觉到那些守卫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武器扳机上。能量屏障正在缓缓升起——不是防御性的，是封锁性的。这个观景厅正在变成一个精美的囚笼。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貔貅主。
“如果我死了，”凌平静地问，“赌石场就能恢复正常吗？”
貔貅主皱眉：“什么意思？”
“市场恐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点金手’这个现象。”凌也站起来，与貔貅主平视，“杀了我，只会让传说变得更神秘。下一个‘点金手’出现时，恐慌会更严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连上一个都容不下。”
貔貅主的眼皮跳了一下。
“你在威胁我？”他笑了，笑声干涩。
“我在陈述另一个事实。”凌说，“你要维持秩序，最好的方法不是消灭变数，而是掌控变数。我可以承诺，以后不在你的赌石场公开购买矿胚。但我不会签卖身契，也不会分享我的天赋原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底线。”
貔貅主盯着他，眼睛眯成两条细缝。那些数据纹身在皮肤下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强光灯的热度让空气变得燥热。凌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但他没动，保持着直视。
终于，貔貅主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圆滑的笑，而是真正被逗乐的笑。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按下另一个按钮。观景墙恢复透明，强光灯升起，能量屏障消散。
“有意思。”他重新坐下，手指摩挲着下巴，“你说得对。杀了你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收起合约终端，又把那张数据卡片推回自己面前。
“好，我退一步。你承诺不在我场子里公开出手，我保证不找你和你的团队麻烦。但有个条件——”
他竖起一根手指。
“如果以后我发现你在其他地方用同样的方法赚钱，并且影响了我的生意，那今天这份合约，就会自动生效。到时候，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
凌点头：“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貔貅主摆摆手，像在驱赶苍蝇，“你可以走了。顺便说一句，克罗尔集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暂时不会动你，但能维持多久，就看你自己了。”
凌转身离开。
穿过走廊时，那些隐藏守卫的目光依然跟着他，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杀意。走出水疗中心，重新回到公共区域，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终端震动，艾莉丝的信息涌进来：【屏蔽解除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的生命体征有剧烈波动！】
凌回复：【谈判结束，暂时安全。但只是暂时。】
他抬头看向赌石场的方向。那栋建筑在集市的灯光中矗立，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今天他躲过了陷阱，但也踩进了一个更大的棋局。貔貅主的退让不是仁慈，而是更精明的算计——他要把凌变成一颗可控的棋子，而不是不可控的变数。
回到星梭号时，墨先生正在货舱里检查新到的材料。见凌回来，老者抬头问：“谈崩了？”
“没完全崩。”凌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墨先生听完，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他在你身上留了标记。”
凌一愣：“什么？”
“貔貅主脖子上的数据纹身，是一种古老的生物监控网络。”墨先生放下手里的材料，“当他近距离接触你时，纹身会释放纳米级追踪粒子，附着在你的皮肤或衣物上。这些粒子没有危害，但会持续发送位置信号。”
凌立刻用神识扫描全身。三秒后，他在左袖口内侧“看”到了十几个微不可察的光点——小得像灰尘，但确实在发出极微弱的能量脉冲。
“能清除吗？”他问。
“可以，但需要时间。”墨先生说，“而且一旦清除，他就会知道。现在这样也好，至少他知道你在哪，暂时不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瑞娜从驾驶舱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的清单：“静滞力场发生器的卖家又发消息了，坚持要求面交。时间定在今晚八点，地点换到了第十一层的废弃净化厂。”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个净化厂，在黑岩兄弟会控制的区域边缘。”
凌看着袖口那些看不见的追踪粒子，又看看瑞娜手中的清单。
貔貅主的威胁，克罗尔的敌意，黑岩兄弟会的阴影，还有那个神秘的面交邀请——所有的线，正在向同一个节点收紧。
而那个节点，就在今晚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