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箱里的追踪器像个红色的眼睛，在夹层里规律地明灭着。
凌没有立刻处理它。他合上箱盖，对工作人员点头：“替我谢谢你们主管。”
工作人员离开后，包厢重新安静下来。拍卖会还在继续，第九件拍品已经上台，但凌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先处理追踪器。
从袖口内侧的暗袋里取出瑞娜准备的微型工具包——只有火柴盒大小，里面是几根比头发还细的探针和一把微型能量切割器。凌打开密封箱，没有去碰那个夹层，而是用探针沿着箱体边缘轻轻划了一圈。
箱体是标准的安全材料，内嵌防拆警报。但瑞娜在工具包里放了个小玩意：一枚能模拟原厂信号频率的欺骗芯片。凌把它贴在箱体侧面，芯片亮起绿灯，表示已经接管了警报系统。
现在可以拆了。
他用能量切割器在夹层边缘烧开一个针孔大小的洞，探针伸进去，轻轻挑出那个追踪器。是个米粒大小的金属片，表面有复杂的蚀刻电路，红光就是从中心一个微型能量核心发出的。
凌没有销毁它。他拿出另一个小装置——这是瑞娜做的“信号转接器”，能把追踪器的信号接收下来，再转发到指定位置。他把追踪器贴进转接器的卡槽，然后在转接器的屏幕上输入一组坐标。
坐标是永恒集市第七层的公共垃圾处理中心。那里每天有上千吨废弃物被粉碎回收，能量干扰极强，信号追踪到那里就会断掉。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收拾东西。
控制台上显示着拍卖会还在进行的其他拍品，但凌的目光落在拍品列表的第十五位——原本应该是基因序列化石的位置，现在换成了一个替代品。大厅里的人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竞拍节奏，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百万争夺战只是个小插曲。
但有些人不会忘。
凌的神识扫向七号包厢。
卡拉·米勒已经离开了包厢，此刻正站在外面的环形走廊上。她没有走，而是在等。等谁？等凌。
她的两个护卫站在她身后三步远，手放在腰间的电击棍上。卡拉本人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那种属于商战精英的、计算得失后的冷静。她的目光锁定在b-7包厢的门上，像在等待猎物出洞的猎人。
凌能“听”到她在对护卫低声交代：“……等会人出来，你们拦住他，我来说话。注意，别动手，这里是拍卖会的地盘。”
她在计划一次“偶遇谈话”。
凌收回神识，看向另一个方向：A-8包厢。
那里已经完全空了。雾化玻璃恢复透明状态，可以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座椅和控制台。黑月家族的人走得悄无声息，连拍卖会的工作人员都没惊动。但凌的神识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寂灭气息——像冰冷的蛛网，正在缓慢消散。
他们没留下任何痕迹，也没对拍卖结果发表任何看法。这种沉默比暴怒更可怕，意味着他们根本不在乎凌拍下了所有权。为什么？因为化石实物已经在他们手里，所有权凭证只是一张废纸？还是因为他们有绝对的自信，能在凌使用所有权之前，就让这个凭证失效？
凌不知道。但他知道，黑月家族已经盯上他了。从赌石场的关注，到拍卖会的竞价，再到追踪器的植入——这是一条清晰的狩猎轨迹。
他该走了。
凌提起密封箱，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信号干扰器正常运转，骨传导通讯器连接稳定，袖口内侧的震爆弹处于安全状态。然后他推开包厢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拍卖大厅传来的模糊声响。凌沿着环形走廊朝出口方向走，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卡拉·米勒。
她站在走廊中央，挡住了去路。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封住了两侧。
“凌先生。”卡拉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生意，“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凌停下脚步，没说话。
“首先，恭喜你拍下化石的所有权。”卡拉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到三米，“一百六十万灵晶，真是大手笔。不知道秘银会给了你多少佣金，值得这么拼命？”
她在试探凌的身份——以为他是秘银会雇佣的代理人。
凌依然沉默。
卡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好吧，那我们直接点。我知道化石实物已经被抢走了，你手里的所有权凭证，在追索成功前只是一张纸。而拍卖会的追索成功率……根据过去十年的数据，只有37%。这意味着你有六成以上的概率，一百六十万灵晶会打水漂。”
她顿了顿，观察凌的反应。但凌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所以，我有个提议。”卡拉继续说，“克罗尔集团愿意以八十万灵晶收购你手中的所有权凭证。你现在转卖给我，立刻就能收回一半损失。而我们集团有专业的追索团队，成功率能达到65%以上。这是双赢。”
她在说谎。
凌的神识捕捉到她心跳的微小加速，还有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这是典型的欺骗体征。克罗尔集团根本没有专业的追索团队，他们想要凭证，只是为了把它作为向集团总部交代的“替代品”：看，我们虽然没拿到实物，但拿到了所有权，可以继续追索。
这样她就能保住职位。
“如果我不卖呢？”凌终于开口。
卡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后退一步，回到两个护卫中间。
“那就太遗憾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凌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在永恒集市做交易，有时候不光看钱，也看人情。你刚才在拍卖会上让我很难堪——整个集团的高层都在看我的直播，而我输给了一个匿名买家。这对我，对集团，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动作很自然，但凌注意到她的手指在衣领内侧按了一下——那是个微型信号发射器。
“所以，为了挽回一些面子，也为了让你知道，在集市里树敌太多不是好事……”卡拉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建议你，在离开星穹塔之后，最好直接回你的飞船，然后立刻离开永恒集市。越远越好。”
赤裸裸的威胁。
凌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护卫。两人的肌肉已经绷紧，呼吸节奏同步——这是经过长期配合的战斗小组才有的特征。
“说完了？”凌问。
卡拉愣了一下。
“说完了就让开。”凌提着密封箱，继续向前走。
两个护卫同时上前一步，伸手要拦。但他们的手刚抬起来，身体就僵住了。
不是凌动了手，是墨先生的精神干扰。
凌在离开包厢前，已经通过骨传导通讯器和墨先生建立了连接。老者的神识跨越半个永恒集市，精准地锁定了这两个护卫的意识核心，进行了短暂的压制——时间只有零点三秒，但足够让他们动作停滞。
凌从两人中间穿过去，脚步没停。
卡拉站在原地，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青。她看着凌远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你会后悔的。”她咬着牙说，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
凌没回头。
他走到走廊尽头，进入升降梯。轿厢门关闭的瞬间，他听到卡拉在对外通讯：“……对，目标离开星穹塔了。按计划b执行，我要他手里的箱子。”
计划b。看来她准备了不止一套方案。
升降梯下行到第七层大厅。门开时，外面是拍卖会的出口区，已经有不少提前离场的客人在排队通过安检。凌混入人流，神识保持着高度警惕。
他“看”到了至少三组不同的人。
第一组是拍卖会的安保，他们正在检查每个客人的随身物品——名义上是搜查“非法入侵者”，实际是在找什么东西。凌的神识扫过他们的意识，捕捉到关键词：追踪器、信号源、黑月。
他们在找黑月家族植入的追踪器。这说明拍卖会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想通过追踪器找到黑月的人。
第二组是两个穿着普通工装的男人，站在出口外的走廊阴影里。他们没看客人，在看手里的数据板。数据板上显示的是实时能量扫描图，重点标注了基因序列化石特有的能量特征——他们在找化石实物。
这是另一股势力？还是拍卖会雇佣的外部侦探？
第三组最隐蔽：一个人，坐在出口大厅的长椅上，假装在看电子书。但凌的神识感知到，他的能量波动和赌石场的那些“眼线”一模一样——是貔貅主的人。
胖子老板也在盯着这里。
凌不动声色地通过安检。他的密封箱顺利通过扫描——瑞娜准备的欺骗芯片发挥了作用，扫描仪显示的箱内物品是“普通商业文件”，没有任何异常。
走出星穹塔，外面是永恒集市第七层的主通道。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但集市永远没有夜晚，全息广告的光污染让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凌没有立刻返回星梭号。他拐进一条侧通道，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机械维修店。
店里很吵，各种工具运转的声音混杂着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密封箱放在脚边，然后打开个人终端，调出艾莉丝传来的地图。
“凌，”艾莉丝的声音响起，“卡拉·米勒离开拍卖会后，直接去了克罗尔集团在第七层的办事处。她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出来时身边多了四个人——不是护卫，是‘清洁工’。”
清洁工，黑话里指专门处理麻烦的专业人士。
“他们现在在哪？”
“正在向你的方向移动，距离四百米，速度很快。”艾莉丝顿了顿，“另外，我监测到貔貅主那边有笔资金流动——他刚向一个匿名账户转了十五万灵晶。接收方是黑岩兄弟会的一个外围头目。”
凌皱眉。貔貅主雇佣黑岩兄弟会？针对谁？
“能查到具体目标吗？”
“转账备注里写的是‘货物押运保障’，但黑岩兄弟会接这种活的时候，通常会把‘保障’理解为‘清除路障’。”艾莉丝的声音变得严肃，“凌，你可能同时被两拨人盯上了。”
凌看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破碎的光斑。他能看到远处有几个快速移动的人影，正在朝维修店方向靠近。
克罗尔的人。
更远处，还有另一群穿着深色夹克的人，正在分散进入周围的建筑——那是黑岩兄弟会的标准战术队形。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拍下了那块基因序列化石的所有权。
一百六十万灵晶买来的，不只是一张凭证，还有这些甩不掉的麻烦。
凌提起密封箱，从维修店的后门离开。后门通向一条狭窄的维修管道，里面弥漫着机油和冷却液的味道。他沿着管道走了几十米，拐进一个岔路口。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密封箱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追踪器的信号——那个已经处理掉了。是箱体内部，所有权凭证芯片所在的位置，正在发出规律的脉冲。
凌打开箱子，取出那枚数据芯片。芯片表面的指示灯在快速闪烁，频率和之前化石内部的坐标信标一模一样。
它在接收信号。
从某个地方发来的，持续不断的信号。
凌把芯片贴在耳边——不是用耳朵听，是用神识感知。芯片内部存储的数据流中，除了所有权信息，还有一个被加密的音频文件，正在自动播放。
声音很模糊，像隔着厚重的墙壁，但凌能分辨出几个词：
“……漂游深渊……入口……七十二小时……”
然后是一串坐标数字，和他之前在化石内部感知到的一致。
最后，那个声音说了一句话，清晰得让人脊背发凉：
“凭证持有者，如果你想活着见到实物，就在规定时间到达坐标点。过期不候。”
音频结束，芯片恢复平静。
凌站在昏暗的管道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克罗尔的人和黑岩兄弟会的人，正在从不同方向朝这里包抄。
而芯片里的声音告诉他：真正的危险，在七十二小时后的漂游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