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辐射惊魂
核医所旧址的废墟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风卷起焦黑的尘土，打着旋儿，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更深处、更顽固的放射性尘埃的气息，扑在陈克非的脸上。他裹紧了黑色冲锋衣的领口，右臂的伤处在那块钛合金臂甲熔毁核心的沉重触感下，隐隐传来一阵阵深埋骨髓的钝痛——那核心此刻正沉沉地躺在他贴身携带的铅盒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肋骨，也烫着他的神经。
“这鬼地方，味道比陈克非半个月没洗的袜子还提神醒脑。”林见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试图驱散空气中无形的沉重。他戴着个夸张的猪嘴式防毒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正眯着，透过镜片扫视着这片断壁残垣。他手里拎着一个银灰色的手提箱，那是陈克非从市局技术科搞来的便携式高灵敏度盖格计数器。
陈克非没理会他的贫嘴，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这片死亡之地。巨大的混凝土块扭曲着相互倾轧，裸露的钢筋狰狞地刺向天空，像垂死巨兽的肋骨。焦黑的痕迹无处不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与爆炸。一些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水面漂浮着诡异的油膜，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彩虹般的色泽，透着不祥。空气中弥漫的辐射警告，如同无数根看不见的钢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刺痛感。
“点位确认。”张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他站在几米开外，脚下踩着一块相对平整、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焦黑水泥地。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核医所旧址的卫星地图和复杂的网格坐标。“这里，根据反应堆最后失控的能量溢出模型推算，以及周永坤替身最后活动轨迹叠加，是核心能量冲击波交汇点之一，残留物信息富集可能性最大。”他指了指脚下，又指向远处几处同样被标记的位置，“还有b3点，靠近原通风井；c7点，主控室残骸下方。”
陈欣穿着合身的深蓝色防化服，戴着透明面罩，站在张川旁边，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笔尖快速移动，神情专注。爆炸的烟尘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份属于记者的干练和敏锐反而在危险的环境中被淬炼得更加锋利。听到张川的话，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陈克非和林见远：“A1点这里交给我和林见远。b3和c7，张干事和陈克非一组？”她的安排简洁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官气质，仿佛又回到了晚报深度调查组组长的角色。
“我没问题。”张川点头，将平板电脑递给陈克非，“c7点地形更复杂，可能涉及下层空间塌陷，小心。”
陈克非接过平板，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目光在那代表c7点的红色标记上停留了一瞬。c7……主控室下方。他想起在臂甲熔块投射出的恐怖影像里，那个映在落地窗上的“青石巷17栋302室”的门牌反光。一股寒意，比这废墟的冷风更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他用力捏了捏右臂，试图用真实的痛感驱散那荒谬却顽固的联想。
“开工吧。”陈克非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率先走向张川标记的c7点方向。张川沉默地跟上，像一道沉稳的影子。
林见远则走到A1点，将那个银灰色的手提箱放在地上，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是一台造型略显笨重、布满各种旋钮和指示灯的设备，顶端伸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探头。“宝贝儿，看你的了。”他拍了拍盖格计数器，动作熟练地开始调试。陈欣则拿着笔记本，蹲在他旁边，准备记录数据，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废墟的阴影里，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眼睛。
“这玩意儿能精确到什么程度？”陈欣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问道。
“理论上，”林见远盯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字和曲线，“能分辨不同核素的衰变特征，甚至……如果残留物够‘新鲜’，能大致推算出污染发生的时间。”
“用辐射当计时器？够邪门的。”陈欣皱了皱眉，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初始读数。
“邪门的事还少吗？”林见远耸耸肩，小心地移动着探头，“比起某些人能把命格当电池，这算科学了。”
陈克非和张川已经抵达了c7点。这里曾经是核医所的核心区域之一，主控室的下方。巨大的爆炸和随后的坍塌，让这里变成了一个由扭曲金属和破碎混凝土构成的、令人窒息的迷宫。光线被严重遮挡，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头顶巨大裂缝艰难地透下来，在厚厚的灰尘中形成几道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空气更加污浊，混杂着浓重的焦糊味、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盖格计数器刚靠近这片区域，蜂鸣声就陡然变得尖锐而密集，屏幕上代表辐射剂量的数字疯狂跳动，瞬间飙升到了危险区域的红色阈值！
“剂量很高，小心。”张川沉声提醒，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两个更厚实的铅玻璃防护面罩，递给陈克非一个。他自己也迅速戴上。
陈克非点点头，戴上沉甸甸的面罩。视线透过略显模糊的铅玻璃，眼前的景象更添了几分地狱般的诡异。他打开自己带来的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昏暗，扫过那些巨大的、犬牙交错的混凝土块和扭曲成麻花状的管道。光柱所及之处，能看到一些金属表面覆盖着奇特的、五彩斑斓的氧化物薄膜，像某种怪诞的苔藓。地上散落着烧焦的文件碎片、融化的塑料残骸，甚至还有半截烧得漆黑的键盘。
他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穿行，避开尖锐的钢筋和明显不稳固的结构。脚下的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盖格计数器像一只极度亢奋的警犬，蜂鸣声几乎连成一片刺耳的尖叫，屏幕上鲜红的数字居高不下，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极度危险。
“分头找找，注意脚下结构。”陈克非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他的目标是那些可能被爆炸抛射出来、或者原本就藏匿在结构深处的关键物证——任何能与周永坤直接关联的东西。文件残片、存储介质碎片、带有特殊标记的金属零件……甚至是人体组织残骸。他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每一个缝隙，每一处阴影。
张川则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固的混凝土平台，再次拿出他的平板电脑和几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传感器。他将传感器贴在几根裸露的、相对粗壮的金属承重柱上，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操作。屏幕上开始绘制复杂的磁场和能量残留的三维图谱。
“能量残留图谱显示，这里有过多次高强度、非自然的能量脉冲聚集，”张川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数据，“频率特征……与我们在缅甸截获的部分‘九曜重生教’高阶仪式记录有吻合点。尤其是最后一次，峰值极高，波形畸变严重，符合反应堆失控前的征兆。”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剧烈抖动的红色曲线，“这应该是周永坤替身启动最终命格吞噬仪式的能量印记。如果能找到当时处于能量核心位置的物体，尤其是金属物……”
“明白。”陈克非应道，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了。他更加仔细地搜索着，强光手电的光束像手术刀，切开层层废墟的黑暗。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带着辐射灼伤感的水泥断面，拨开覆盖的厚厚灰烬。就在他搬开一块半人高的、边缘锐利的混凝土碎块时，手电光扫到了下方一个被掩埋了大半的物体。
那是一个金属箱子的残骸。外壳已经严重变形，焦黑一片，但依稀能辨认出原本方正的轮廓，大约有小型保险柜大小。箱体表面似乎曾涂有特殊的防火涂层，此刻大部分剥落，露出底下被高温熔蚀得坑坑洼洼的金属本体。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箱子正面相对完好的位置，镶嵌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徽记。那徽记由某种奇特的银灰色合金铸造，即使经历了爆炸和大火，依旧闪烁着一种冷硬的金属光泽。徽记的图案，赫然是一只三足鸟！但与之前见过的任何图腾都不同，这只鸟的第三足，并非扭曲的蛇尾，而是一枚极其精密、微型化的……条形码！鸟的头部微微昂起，鸟喙尖锐，仿佛要啄穿什么。条形码的线条细密如发丝，在强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冷光。
陈克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三足鸟！条形码！这极有可能就是周永坤集团核心成员的身份标识物！他立刻按下通讯器：“张干事，A点发现！一个损毁的金属箱，上有特殊徽记，三足鸟融合条形码！”
“收到！原地警戒，我马上过来！”张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陈克非没有轻举妄动，他蹲下身，保持着安全距离，用手电光仔细照射那个徽记。盖格计数器靠近箱子残骸，蜂鸣声变得更加尖锐，屏幕上的数值再次向上蹿升了一截。辐射源似乎有一部分就来自这个箱子内部！他注意到徽记周围的箱体上，有几道深深的、非爆炸造成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利器反复刮擦过，似乎有人试图毁掉这个标记，但未能成功。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箱子残骸下方压着的一小片焦黑的、硬化的物质。那不是混凝土，也不是金属，更像是……某种织物或皮革在极端高温下碳化后的残留物。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从边缘极其轻微地拨弄了一下。
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质地奇特的东西，从碳化物下显露出来。它呈不规则的薄片状，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暗金色，质地非金非木，边缘锐利。它看起来极其古老，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刻痕。更诡异的是，当陈克非的手电光柱聚焦其上时，这片小小的暗金色薄片，竟仿佛活物般，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强光惊醒，极其短暂地搏动了一次！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克非！这绝不是错觉！那微弱的搏动感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指尖！他猛地想起张川之前提到的“命格置换仪核心部件”，以及臂甲熔块中记录下的、那柄刺入沈青果颈侧的、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奇特长刃！
他立刻将手电光移开。几乎是同时，通讯器里传来林见远那边急促的声音，伴随着盖格计数器更加疯狂的蜂鸣背景音：“陈克非！张干事！A1点有发现！大发现！我们这边盖格计数器抽风了！读数爆表！还他妈有奇怪的……生物信号残留？！”
“我们这边也有重大发现！”陈克非立刻回应，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沙哑，“一个带有融合条形码三足鸟徽记的箱子残骸！还有……一片疑似仪式器具的碎片，有异常反应！”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那片恢复死寂的暗金色薄片。
“生物信号？融合徽记？”张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正快速穿过废墟向陈克非靠近，“稳住！我马上到！陈欣，林见远，描述你们发现的生物信号特征！”
通讯器里传来陈欣清晰但语速极快的声音，背景是林见远调试设备的细微声响和盖格计数器持续不断的尖锐嘶鸣：“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非人类已知的任何生物频谱！像是……某种被强辐射扭曲畸变后的……能量化生命体残留？位置锁定在A1点地下约三米处，一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完全封死的狭小空间！盖格计数器显示那里的辐射剂量高得离谱！等等……信号模式……它在模仿林见远刚才说话的几个音节频率！重复播放！像是……录音？！”
模仿说话频率？录音？陈克非的脑子嗡的一声。地下三米？被封死的空间？强辐射？他猛地看向自己脚边那个镶嵌着诡异徽记的箱子残骸，又想起那片会脉动的暗金色薄片。一个极其荒谬、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箱子，这薄片，还有A1点地下那个模仿人声的“东西”……它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超越物理定律的、被辐射扭曲过的联系？那个被封死在地下、在致命辐射中“录音”的存在……会是什么？
张川已经冲到了陈克非身边，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个箱体残骸上的三足鸟条形码徽记，瞳孔骤然收缩。“‘火种’徽记……只有核心‘释比’候选人才有资格佩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被陈克非用手电光柱小心圈出的暗金色薄片上。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陈克非贴身携带的、那个装着臂甲熔毁核心的铅盒，突然变得滚烫！隔着厚厚的防护服和铅层，一股灼热感猛地透出！同时，铅盒内部，似乎传来了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金属刮擦声！
咔…嗒…咔…嗒…
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又像是指甲在刮挠铅板！
陈克非和张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抬头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个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熔毁核心，竟然在他们找到关键物证、并探测到地下诡异“生物信号”的此刻……产生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