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血锈罗盘
临时征用的市局物证分析实验室,弥漫着一种消毒水也压不住的紧张。惨白的无影灯下,几个密封的铅盒一字排开,像几口微缩的棺材,盛放着从核医所地狱里带回的“纪念品”:那块镶嵌着诡异条形码三足鸟徽记的焦黑箱体残骸、林见远他们在A1点地下探测到的“生物信号”坐标记录介质、以及……陈克非贴身带回来的,那片会脉动的暗金色薄片。它此刻被单独隔离在一个双层铅玻璃的观察皿里,像一枚沉睡的古老金币,安静得令人心悸。
但最让陈克非坐立不安的,是此刻摆在操作台正中央的那个东西——他那副熔毁的钛合金臂甲核心。铅灰色的金属块坑洼扭曲,那几道属于富豪千金沈青果的深褐色血痕,在无影灯下显得更加刺眼,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疤。它旁边放着一个透明的低温保存管,里面是几毫升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陈欣的血样浓缩提纯物,加入了张川特制的生物酶解耦剂。张川称之为“钥匙”。
张川穿着白大褂,神情肃穆,正将几根细如发丝的光纤探头,小心翼翼地连接到一个外形复杂、布满指示灯和旋钮的黑色仪器上。仪器的另一端,连接着臂甲核心和那个装有暗金薄片的观察皿。陈欣站在稍远处,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目光在臂甲的血痕和陈克非紧抿的嘴唇之间来回扫视。林见远则靠在门框上,看似随意,但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门板,透露出内心的焦灼。实验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张川调试设备时旋钮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光谱耦合通道建立完毕,生物酶活性稳定,”张川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准备注入‘钥匙’。”他拿起一支特制的、针尖极其细长的微量注射器,小心地吸取了保存管中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针尖悬停在臂甲核心上那道最深的血痕上方,凝滞的空气仿佛都绷紧了弦。
陈克非的右臂幻痛又开始了,像有无数细小的电钻在骨头缝里搅动。他死死盯着那针尖,盯着血痕,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在废墟中看到的恐怖影像——沈青果绝望的眼神,冰冷的面具,那柄闪着暗红光芒的奇特长刃划过她颈侧……还有,那扇反光窗户上,清晰得刺眼的门牌:青石巷17栋302室。林见远的老家。
针尖刺破空气,精准地将一滴浓缩的暗红液体,滴入那道深嵌的、属于沈青果的血痕之中。
嗤!
熟悉的、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灼响!暗红液体接触血痕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剧烈沸腾起来,腾起灰白色的细密泡沫!那股混合着铁锈、焦糊与奇异甜腥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比在病房时更加浓烈刺鼻!
嗡——!
张川几乎在同时按下了黑色仪器上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仪器发出功率全开的低沉蜂鸣!淡紫色的强烈光晕从仪器的发射口爆涌而出,瞬间将臂甲核心完全笼罩!光晕像有生命的流体,在金属粗糙扭曲的表面疯狂冲刷、流淌!
墙壁上,模糊而抖动的影像再次被强行投射出来!依旧是那个奢华冰冷的房间,被缚在诡异金属椅上的沈青果,站在她身后戴着惨白笑脸面具的持刀者……画面无声,但绝望和恐惧几乎要撕裂屏幕!
陈克非的呼吸停滞了,心脏狂跳。来了!就是这里!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画面的背景深处,钉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的反光上!借着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那栋熟悉的、墙皮剥落的居民楼轮廓再次显现!三楼!那扇开着的窗户!窗台上枯萎的盆栽!
反光的玻璃上,那个蓝底白字的门牌号码,在紫色光晕的映照下,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不容置疑地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青石巷,17栋,302室。
“青石巷……17栋……”林见远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猛地站直,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死死盯着墙壁上的影像,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仿佛第一次看到这个地址。
陈欣也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墙壁和林见远惨白的脸之间游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影像并未像上次那样熄灭!在紫色光晕的持续冲刷下,臂甲核心上,那些属于沈青果的深褐色血痕,竟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血痕的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侵蚀、氧化,迅速蔓延开一片片暗红色的、如同铁锈般的斑驳痕迹!这些“锈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臂甲核心粗糙的金属表面勾勒、延伸……
几秒钟内,一幅由暗红色“铁锈”构成的、极其简陋却异常清晰的线条图,赫然出现在臂甲核心的表面!那分明是一个街区的简易地图轮廓!几条主要的道路被勾勒出来,在某个特定的交汇点,用更粗、更深的锈迹标记了一个醒目的“x”!而在“x”的旁边,锈迹艰难地、歪歪扭扭地拼出了几个模糊却足以辨认的汉字:
林宅。
地图的线条极其简略,但那个街区的大致轮廓,以及那个标注着“林宅”的“x”位置,指向性无比明确——正是青石巷17栋302室所在的区域!
“血锈罗盘……”张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臂甲核心上那幅由沈青果之血和陈欣之血共同“绘制”出的、指向林见远故居的地图,“沈青果的怨念和残留意识……被陈欣血液中的特殊因子激活……它们在……指路?!”
“指什么路?!”陈克非猛地低吼出声,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空空如也,配枪在进入实验室前已经按规定卸下。一股冰冷的暴怒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沈青果的血指向林见远的老家?这算什么?巧合?陷阱?还是……被掩盖的、血淋淋的关联?他一步跨到林见远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刺穿对方的瞳孔,“林见远!青石巷17栋302室!解释!”
林见远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面对陈克非咄咄逼人的逼问,他眼中的茫然和震惊被一种更深的混乱和恐惧取代。“我……我不知道!”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冤枉的尖锐,“那是我家!没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可……可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沈青果……我根本不认识她!她为什么会在那里被绑架?她的血为什么会指向我家?!”他猛地指向操作台上臂甲核心那幅狰狞的“血锈地图”,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栽赃吗?!周永坤的陷阱?!”
“冷静点,林见远!”陈欣上前一步,挡在了陈克非和林见远之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急切,“现在下结论太早了!这地图……这指向太诡异了!张干事,这……这‘血锈指路’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能量场干扰或者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误导?”
张川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快速地在仪器面板上操作着,调取着实时数据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能量场稳定……耦合度极高……生物酶活性与血痕残留物的反应模式……符合深层意识烙印的应激显影特征……”他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语速极快,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和凝重,“理论上,这种‘指路’,指向的应该是施害者潜意识中最恐惧暴露的‘原点’,或者……受害者强烈怨念所锚定的、与自身痛苦最直接关联的地点。沈青果的痛苦原点……怎么会是林见远的故居?除非……”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见远,眼神复杂无比,“除非在某个层面,在那个仪式发生的时刻,林见远的存在,或者他故居的存在,与沈青果的痛苦根源……产生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深刻的纠缠!”
“纠缠?什么纠缠?!”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我他妈那段时间在追查城中村纵火案!我根本不在云城!我有不在场证明!报社的打卡记录,采访对象的录音,甚至街角的监控都能证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把那混乱的思绪揪出来,“除非……除非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干的?还是有人整容成我的样子住进了我老家?!” 这近乎荒谬的辩解里,透着一股绝望的黑色幽默。
陈克非没有笑。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林见远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愤怒、震惊、恐惧、茫然……这些情绪都无比真实,不像伪装。但那个地址,那幅血锈地图,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里。多年的刑警生涯告诉他,越是看似不可能的巧合,背后往往隐藏着最残酷的真相。
“空口无凭。”陈克非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老家现在什么情况?还有人住吗?钥匙呢?”
林见远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没人住了!早空了!我爸妈搬走快十年了!房子一直空着,锁都换了好几茬!钥匙……钥匙我有!在我公寓!备份的!”他急切地在身上摸索,仿佛钥匙就在口袋里。
“那就去看看。”陈克非斩钉截铁,目光扫过陈欣和张川,“现在,立刻。”他必须亲眼看到那里,必须用现实的线索去碰撞这诡异的“血锈指路”。
“我也去!”陈欣立刻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需要现场可能存在的能量场残留数据。”张川迅速开始收拾他的便携式分析仪器。
林见远公寓离市局不远。当他哆嗦着从书桌抽屉深处翻出那把蒙尘的、挂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家”)的铜钥匙时,陈克非一把夺了过去。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握着一条冬眠的蛇。
青石巷狭窄而陈旧,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和烟火气。17栋是一栋墙皮剥落得厉害的红砖老楼,沉默地矗立在巷子深处。302室在顶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里是灰尘和岁月沉淀的味道。陈克非走在最前面,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陈旧空气扑面而来。
陈克非率先踏入。手电光柱刺破昏暗的客厅。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布,像停尸房里的尸体。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一切都显得空旷、死寂,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许久。
张川立刻打开了他的便携式能量场扫描仪和盖格计数器。仪器屏幕亮起,发出低微的嗡鸣。他小心地移动着探头,神情专注。
林见远站在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家”,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和……恐惧。陈欣跟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陈克非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沙发、茶几、蒙尘的电视柜……手电光扫过靠窗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老式的、带玻璃门的书柜。书柜里塞满了书,同样落满了灰。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书柜玻璃门的角落,靠近合页的地方,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污渍?不,那不是污渍!在手电光的直射下,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极其黯淡、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暗红色泽,质地……像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迹?旁边似乎还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平行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玻璃表面留下的。
陈克非的心猛地一沉。他几步走到书柜前,凑近玻璃门仔细观察。张川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拿着扫描仪靠近。盖格计数器的蜂鸣声依旧平稳,显示此处的辐射值在正常环境水平。
“发现什么?”张川低声问。
陈克非没有回答,他掏出随身的多功能物证刀,小心地用刀尖的刮勺部位,极其轻微地刮取了一点点那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微量附着物,放入一个微型物证袋。然后,他又仔细地观察着那几道平行的细微划痕。
“像是……指甲抓挠的痕迹。”张川也看出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林见远也走了过来,他顺着陈克非的目光看到了玻璃门角落的暗红痕迹和划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这……这什么时候弄的?我以前没注意……”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陈克非直起身,将那微小的物证袋举到眼前,对着手电光。袋子里那点暗红色的粉末,在强光下依旧黯淡无光。他转头看向林见远,眼神锐利如刀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寂静的空气里:“这需要解释吗,林见远?你老家空置多年的书柜玻璃上,出现了疑似干涸血迹和抓痕。而沈青果的血,”他指了指自己口袋的方向,仿佛那沉重的臂甲熔块就在那里,“正指着这里!指向你的‘林宅’!”
林见远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混乱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认知被彻底撕裂的痛苦。“我……我不知道……”他喃喃着,声音破碎,“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绝望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抱着头,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蜷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陈欣蹲下身,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巨大的困惑。
张川的仪器依旧在嗡鸣,屏幕上代表着能量场残留的曲线平稳地波动着,没有任何异常峰值。物理层面的证据,似乎与那诡异的“血锈指路”背道而驰。
实验室里,那幅由沈青果之血和陈欣之血共同绘制的“血锈地图”,依旧狰狞地烙印在冰冷的臂甲熔块上。“林宅”二字,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审判,悬在所有人的头顶。线索与证据,现实与诡异的映射,在此刻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巨大漩涡。
真相的碎片似乎就在眼前,却带着剧毒,指向一个无法接受的方向。而蜷缩在灰尘里的林见远,究竟是揭开谜底的钥匙,还是漩涡中心那个被精心设计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