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绝的身体，正在化为光。
不是燃烧，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消散。
他悬浮在破碎的法则之海中央，曾经坚实的躯体此刻由亿万个闪烁的光粒子构成，像一尊即将被风吹散的沙雕。
周围是崩塌的因果链条，是哀嚎的深渊法则，它们被一股更宏大、更纯粹的力量强行剥离、重组、净化。
而那股力量的源头，就是林绝自身的存在。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
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正充盈着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两世的仇恨，两世的挣扎，两世的重负，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鸿毛。
突然，他周围的光粒子开始活跃起来，凝聚成一幅幅流光溢彩的画面。
那是他的记忆。
第一幅画面，阴暗而血腥。那是他前世被背叛，在绝望中被深渊吞噬的最后瞬间。画面中的他，面容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这幅画面仅仅闪烁了一瞬，便“砰”地一声，碎成了最微小的光尘，彻底湮灭。
林绝感觉到，灵魂深处那份最沉重的枷锁，断了。
紧接着，第二幅画面亮起。
是蔚蓝色的星球，是刚刚获得的灵田空间，是他第一次种下种子，看到那抹嫩绿破土而出的惊喜。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
画面中的他，脸上带着一丝笨拙而真切的笑意。
这幅画面温柔地流转，然后也缓缓化作光点，融入他正在消散的身体。
然后，更多的画面浮现。
他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正抱着一根烤肉腿，满嘴是油地对他傻笑，口齿不清地喊着：“老大，给我留点！”
是白小胖。
林绝的意识微微波动，那张憨厚的脸庞是如此清晰。这个从始至终都无条件信任他、追随他的伙伴。
记忆的碎片在空中停滞了一秒，然后，毅然决然地破碎，散开。
“对不起了，小胖。”
他的意识中，响起一声无声的道歉。
紧接着，一道清冷而绝美的身影出现。
她手持长剑，身姿挺拔，眼神从最初的警惕、审视，到后来的信赖、依靠，再到最后那份深藏眼底，未曾说出口的缱绻。
是秦书仪。
林绝“看”着她，在无数次并肩作战中，那总是护在他身前的背影。
这枚记忆的碎片，是所有碎片中最亮的一颗，它散发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仿佛不愿离去。
但最终，它还是化作了一场绚烂的光雨，星星点点，没入虚无。
“再见了，书仪。”
还有化为人形的月狼少女，在他灵田中撒欢奔跑。
还有那头高傲的巨龙，最终低下头颅，承认他的资格。
还有那些被他拯救过的人们，一张张或感激、或敬畏、或依赖的脸庞。
一幕幕，一桩桩。
原来，我这一路，也曾见过这么多温暖的风景…
林绝的意识在光海中轻声感叹。
不亏了。
随着所有记忆碎片的消散，他作为“林绝”这个独立个体的存在痕迹，正被从世界的因果律中，一点一点，彻底剥离。
他正在失去“过去”。
但他，正在为这个世界换取“未来”。
他的视角无限拔高，穿透了法则之海，俯瞰着整个星球。
那覆盖了半个世界的深渊黑雾，此刻正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消散。
被侵蚀得一片焦黑的大地，重新泛起了生命的绿色。
污浊的河流与海洋，自源头开始变得清澈，阳光穿透水面，照亮了沉寂已久的海底。
天空洗去铅华，从令人窒息的灰败，变回了纯净透彻的蔚蓝。
一座座城市里，那些躲在避难所中瑟瑟发抖的人们，感受到了那股压在心头数年之久的沉重感，忽然消失了。
他们疑惑地走出家门，抬头望向天空。
当第一缕未经污染的、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时，有人愣住了，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与身边的人紧紧相拥。
新生。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迎来了新生。
林绝“看”着这一切，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无比稀薄，光粒子的身躯也只剩下最后一道模糊的轮廓。
他看到，白小胖正带领着一支队伍，将最后一头深渊魔物斩杀，然后振臂高呼。
他看到，秦书仪站在最高的指挥塔上，望着数据中清零的深渊指数，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看到了，这个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的世界，是如此的美丽。
仇恨早已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他最后的意识，凝聚成一道几不可闻的低语，随着净化世界的光，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这样，也很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绝最后的光影轮廓，彻底崩解。
他化作了最纯粹的、不带任何个人印记的生命本源之光，彻底融入了这个崭新的世界。
从此，他是山川，是河流，是吹拂过大地的风，是照耀万物的暖阳。
他无处不在。
却又再也无法被任何人记起。
……
龙国，联合指挥中心。
“报告！全球深渊能量指数……清零！”
“报告！所有空间裂隙正在自动愈合！”
“报告！生态系统监测……生命活性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当最后一个确认报告传来时，整个指挥中心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赢了！”
“我们赢了！！！”
“结束了！战争结束了！！”
无数身经百战的战士和白发苍苍的学者，在这一刻像孩子一样，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恐惧与希望。
胜利的喜悦，如同浪潮，席卷了每一个人。
白小胖正被一群战友抛向空中，他笑着，吼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笑着笑着，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空虚与心痛，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仿佛……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眼神却变得空洞而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难过？
另一边，秦书仪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胜利的喜悦弥漫在她的心间，她应该感到高兴，感到骄傲。
可是，一滴滚烫的泪珠，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了冰冷的金属窗台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身体因为莫名的悲恸而微微颤抖。
我们……是不是胜利了？
她茫然地在心中问自己。
那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想哭？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