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似乎都被那份奏折上凌厉的墨迹冲淡了。
皇帝独自一人。
他坐在那张象征着天下权力的龙案之后,指尖在那份奏折上缓缓滑过。
已经第三遍了。
第一遍,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在绝境中的疯狂。
第二遍,他看到了一个足以撬动国本的惊天构局。
第三遍,他看到的,是藏在每一个字背后,那颗毫不掩饰、勃勃跳动的野心。
这丫头,不是想借他的刀。
她是想,把他的刀,变成她自己的手。
皇帝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废太子党羽,其心可诛”八个字上。
江南密探传回的线报,与奏折上的分析,严丝合缝。
那些人,确实不是为了钱。
他们在用那种名为“福寿膏”的毒物,从根子上,蛀空他的江山。
而黛玉提出的“禁烟总局”,更是有趣。
皇商为眼,军方为爪,官方为口。
三方分立,互为掣肘,最终的线索与权力,却必然要汇集到他这个皇帝的手里。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把听话的刀。
他要的,是一群会互相撕咬,却又不得不匍匐在他脚下,向他摇尾乞怜的狼。
林黛玉,把他这个主人的心思,揣摩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主动递上了缰绳。
“来人。”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传朕旨意,召内阁重臣,即刻议事。”
朝会之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当皇帝将成立“禁烟总局”的提议抛出时,朝堂瞬间鼎沸。
“皇上!万万不可!”户部尚书第一个出列,胡子都在发抖。
“自古盐铁官营,已有定法。若连民间消遣之物亦要插手,此乃与民争利,国朝体统何在!”
一名御史跟着跪下,声泪俱下:“况且,主理此事之人,竟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执掌生杀,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朝颜面何存!”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水溶站在队列中,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三皇子上前一步。
“父皇,儿臣以为,林姑娘此计,乃是刮骨疗毒的救国之策!”
他的声音清朗,在嘈杂的殿中格外清晰。
“福寿膏之害,诸位大人安坐庙堂,恐怕未曾得见。此物一日不禁,他日边关将士,恐再无一人能持刀握枪!届时,江山社稷,又与体统二字,孰轻孰重?”
话音刚落,水溶出列。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字字如冰。
“臣弟附议。”
“北境军中,已现端倪。若不以此雷霆手段严查,国门危矣。”
“臣,愿以北静王府上下身家性命担保,此策必行!”
一个皇子。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
两个重量级人物的同时表态,让沸反冲天的朝堂,风向陡然一变。
龙椅之上,皇帝对此十分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抬了抬手,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够了。”
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威严如山。
“此事,朕意已决。”
他看向三皇子。
“从今日起,由你出任‘禁烟总局’总督办。”
又看向水溶。
“北静王协理军务,总领清剿查缉。”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个此刻远在王府的女子身上。
声音不大,却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着‘红楼商号’东家林氏黛玉,为‘禁烟使’,赐金牌令箭,总领天下市场稽查、情报收集事宜。”
“凡涉禁烟一案,可……”
皇帝顿了顿,吐出四个字。
“先斩后奏!”
轰!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整个朝堂,死寂。
所有大臣,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给一个女人,一道可以先杀人后报备的圣旨?
皇上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当传旨太监用颤抖的尖嗓,念完那道惊世骇俗的圣旨时,整个北静王府,落针可闻。
水溶站在黛玉身侧,五味杂陈。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
她的身影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却稳稳地接过了那道足以让她一步登天,也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圣旨。
她赢了。
在这场与天子的豪赌中,她不仅没死,还赢下了整张牌桌。
黛玉缓缓起身。
她的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理智。
她捏着那道尚有余温的圣旨,转身。
身后,早已待命的“潇湘卫”如阴影般肃立。
她下达了成为“禁烟使”之后的第一道命令。
“紫鹃。”
“带一队人,把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药剂师、老大夫,不论用什么法子,都给我‘请’到城西别院。我要建一个药物实验室。”
“雪雁。”
黛玉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骤然锋利如刀。
“你带稽查队。天黑之前,我要京城地图上,所有挂牌的烟馆,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记住,我要的是雷霆扫荡,鸡犬不留。”
“反抗者,”
她将那四个字,轻轻吐出,却带着血腥味。
“格杀勿论。”
那是皇帝亲赐的权力。
不用,岂不是浪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是!”
整齐划一的应答,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数十道黑衣身影,如鬼魅般从王府的阴影中涌出,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转瞬间便融入了京城的车水马龙。
当天下午。
京城,变天了。
无数百姓亲眼目睹,一队队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手持北静王府的腰牌与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踹开了一家又一家平日里销金如土的烟馆。
没有警告。
没有劝降。
只有门板碎裂的巨响,和财物被砸烂的轰鸣。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烟馆老板和打手,在这些黑衣人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
废太子的残余势力,彻底被打懵了。
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赖以为生的财路,就被一条接着一条,连根拔起。
无数藏在暗处的据点被端,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账本,雪片般地送到了黛玉的案头。
黛玉坐在书房里,通宵达旦。
她用朱笔,在那些账本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圈。
每一个圈,都代表着一个名字,一个官职,一张盘根错节的罪恶之网。
这张网,比王熙凤给她的那张,还要庞大,还要触目惊心。
而就在黛玉的禁烟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声望在京城中一时无两之时。
江南。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上。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将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凑到烛火上,缓缓点燃。
火光,映着他那张阴柔而俊美的脸。
“禁烟使?林黛玉?”
他看着信纸在火光中卷曲,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来刨我的根。”
他抬起头,对船舱阴影里的一道人影,轻声吩咐。
那声音,像是毒蛇在耳边吐信。
“传话下去。”
“让她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也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