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伦之乐,岁月绵长)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镇北王府——因萧衍于五年前获封世袭罔替王爵,府邸已更了牌匾——的后花园,比二十年前更加热闹。若说二十年前是儿孙满堂,那么如今,便是真正的四世同堂,孙辈绕膝。
萧衍与温知意,已成了京中人人敬仰的老王爷与老王妃。萧衍鬓边染了霜色,威严却不减当年,只是那锐利如今更多地化为深沉的智慧与通透明澈。温知意眼角添了细纹,却丝毫无损她的风韵,反而像经年美玉,光华内蕴,温润动人。他们依旧并肩,是这偌大王府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更是儿孙们心中最坚实的依靠。
长子萧明远已官至吏部侍郎,沉稳干练,是朝中栋梁。其妻为他生下了两子一女,长子已开蒙读书,颇有乃父风范。长女萧静姝与顾长卿(如今已是礼部尚书)育有一子一女,她那跳脱的性子在成为母亲后收敛了不少,但眉宇间的灵动与精明却更胜往昔,将王府庶务和自家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义子萧煜常年驻守边关,官拜镇西大将军,威名赫赫,他与将军夫人育有一对双生子,虎头虎脑,精力旺盛,此次也随父母回京省亲。
初夏午后,阳光正好。王府最大的花厅里,地毯上铺了柔软的垫子,几个年纪小的孙辈正在上面玩耍。刚会走路的摇摇晃晃追着彩球,稍大些的聚在一起摆弄九连环或积木,奶声奶气的交谈和咯咯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厅堂。
温知意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怀里抱着萧明远家刚满周岁的小孙女,小娃娃挥舞着藕节般的小手,去抓祖母衣襟上的珍珠扣子,嘴里咿咿呀呀。温知意眉眼温柔,低声逗弄着,时不时抬头看看满屋的孩子们,嘴角的笑意从未落下。
萧衍就坐在她身旁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喧闹又温馨的景象。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松弛,那常年微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冷硬的唇角也柔和地抿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萧静姝的儿子,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捏得歪歪扭扭的泥娃娃,献宝似的递到萧衍面前:“外祖父,看!我捏的您!”
那泥娃娃依稀能看出穿着袍子,脸上还点了两撇胡子,滑稽又可爱。
萧衍微微一怔,还未开口,旁边的萧静姝已经笑着轻斥:“没规矩,仔细弄脏了外祖父的衣裳!”
萧衍却摆了摆手,伸手接过那歪扭的泥娃娃,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在孙儿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嗓音低沉却温和:“嗯,有心了。”
小男孩立刻欢呼一声,得意地跑开,去向其他兄弟姐妹炫耀了。
温知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对萧衍低语:“哥哥如今倒是好脾气。”
萧衍将泥娃娃小心地放在身旁的小几上,闻言看向她,目光深邃:“吵了些,但……不坏。”
他说的自然是这满屋的喧闹。年轻时喜静,如今却觉得,这代表着生机与延续的嘈杂声,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这时,萧明远家的长子,那个已开始读圣贤书的小少年,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步履端正地走到萧衍面前,恭敬地奉上:“祖父,请用茶。”举止已有小大人的模样。
萧衍接过,浅浅啜了一口,问道:“今日功课如何?”
小少年一板一眼地回答:“回祖父,先生今日讲了《孟子》梁惠王上篇,孙儿已能背诵。”
“可能解其意?”
“略知一二……”小少年开始认真地阐述自己的理解,虽然稚嫩,却条理清晰。
萧衍安静地听着,偶尔提点一两句。温知意抱着小孙女,看着这祖孙问答的一幕,眼中满是欣慰。这便是传承。
另一头,萧静姝的一双儿女正围着萧煜带回来的那双生子,好奇地问着边关的风土人情。双生子比手画脚,描述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引得表兄妹阵阵惊叹。
“舅舅,边关真的有狼吗?”
“有,夜里叫声可吓人了!不过爹爹更厉害!”
“舅舅好厉害!”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话语,让坐在稍远处喝茶的萧煜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的目光掠过孩子们,看向主位上的义父义母,心中充满了感激。是义父义母给了他一个家,如今,他的孩子也能在这充满爱与安宁的家里,享受着他曾经渴望的亲情。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花厅。玩累了的孩子们被奶娘丫鬟们带去用点心、洗漱,喧闹渐渐平息。
厅内只剩下萧衍、温知意,以及偶尔进来回话的儿女。
温知意轻轻拍着怀里已然熟睡的小孙女,低声道:“一晃眼,连明远的孩子都会读书了,静姝的孩子都会捏泥人了。”
萧衍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她依旧柔和的侧脸上,伸出手,将她鬓边一缕微散的碎发拢到耳后。“嗯。”他应着,顿了顿,道,“吵了你三十年。”
温知意抬眸,望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底,嗔道:“现在嫌吵了?晚啦!”
萧衍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掌心温暖依旧:“不嫌。”他声音低沉而肯定,“再多些,也好。”
只要她在身边,只要这满堂儿孙是她与他共同的血脉延续,再多的喧闹,于他而言,皆是世间最悦耳的安宁。
三十年,青丝熬成白发,他们见证了彼此的衰老,也见证了生命的蓬勃与家族的枝繁叶茂。孙辈绕膝,承欢膝下,这或许不是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是他们携手一生,所能企及的最朴实、也最珍贵的圆满。
岁月绵长,而他们的故事,仍在儿孙的欢笑中,温柔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