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初夏·西征路上:
汉军十六万大军,如同三股巨大的钢铁洪流,从河西走廊汹涌而出,向着西海方向稳步推进。
与去年周云那支轻装疾进、直插腹地的孤军截然不同,这一次的汉军,展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笨拙却又无比坚实的压迫感。
主帅公孙遗完全采纳了参军祭酒周云的核心策略——步步为营,铁壁合围。
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这缓慢之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决心。
汉军所过之处,地形被彻底改变。
每逢地势平坦、水源充足、且距离上一站点约三十里(汉代一里约415米,三十里约12.5公里,正是一日正常行军间距)之处,大军便会停下。并非简单的扎营休息,而是立刻化身为一支庞大的工程部队!
随军的工匠、以及大量征调的民夫,在军队的保护下,开始按照标准图纸,修筑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营垒。
这些营垒并非简单的木栅栏帐篷,而是夯土为基,砌石为墙,设有望楼、箭垛、壕沟,足以容纳数百至上千兵士长期驻守。它们如同钉子般,牢牢楔入经过的每一片土地。
而每隔约一百里(约41.5公里),则会选择一处更加险要或水草极其丰美之地,动用更多人力物力,修筑一座小型的军城(或称为“障”、“塞”)。这些军城规模更大,防御更强,不仅驻军,还设有仓库、马厩、甚至初步的屯田设施,成为区域性的指挥中心和后勤枢纽。
在这些营垒和军城之间,一座座高耸的烽燧被迅速建立起来,它们立于山巅、高岗,彼此视野可见。一旦有任何一座发现敌情,白日燃烟,夜间举火,消息便能以惊人的速度沿着这条“烽火通信线”传递下去,直至中军大帐。
周云之策:以静制动,绝敌后路
这套看似笨重、耗费巨大的策略,其精妙之处,正源于周云对去年惨败的深刻反思。
他在军事会议上向公孙遗及众将解释:“羌人新败,主力已失,其如今所恃者,无非三点:一曰地利,熟悉高原沟壑;二曰分散,化整为零;三曰袭扰,专攻我软肋——后勤线与零散部队。”
“去年之失,便在于我军突进过快,后方空虚,给了其可乘之机。此次我军反其道而行之,不追求速胜,但求全功。每前进三十里,便夯实三十里的基础。以营垒城池为点,以烽燧为线,点线结合,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此策虽耗时耗力,然其利有三:
其一,护我粮道:粮草辎重可在层层营垒的护卫下安全输送,羌人小股部队绝无可能穿透此重重壁垒进行有效破坏。
其二,压缩敌空间:我军前进一地,便实际控制一地。残羌的活动空间被不断挤压,其无法获得喘息之机,无法互相联络支援,更无法获得草场补给,生存将愈发艰难。
其三,以逸待劳:我军主力可稳坐中军,依靠烽燧预警和营垒支撑,不必疲于奔命搜寻敌军。羌人若来攻,则碰我铜墙铁壁;若不来,则坐待困毙。主动权,始终在我!”
公孙遗深以为然。他深知,面对羌人这种散兵游勇式的抵抗,大军团盲目追击效果最差,反而容易中伏或被拖垮。周云此策,正是对症下药。
策略虽好,但其消耗之大,也令人咋舌。
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尽管后方储备丰富,但转运的压力巨大。
人力消耗更是惊人,十几万大军,加上十万民夫,几乎成了移动的“建筑大军”。每一天,都有海量的木材被砍伐,无数的土石被挖掘、夯筑。
时间,也在这种稳步推进中悄然流逝。夏去秋来,寒风渐起,若非准备充分,大军甚至有被风雪所阻的风险。
然而,这一切的消耗,换来的是一种令人心安无比的安全感。
汉军的行军路线两侧,如同生长出了一条坚实的“藤蔓”,主干向前延伸,侧枝则牢牢抓住经过的土地。
运粮的车队在各营垒军队的接应护卫下,安然前行,再也未见去年那种被频繁袭击的情况。
小股的羌人骑兵曾经试图远远窥探甚至挑衅,但发现汉军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埋头修堡垒。当他们试图靠近时,立刻会遭到营垒中弩箭的精准射击和附近骑兵的快速驱逐。
汉军士兵们也不再像去年那样时刻紧绷神经,因为他们知道,夜晚有坚固的营垒可以宿营,遇敌有烽燧可以求援。
这种“乌龟战术”虽然缓慢,却效果显着。羌人绝望地发现,他们熟悉的游击战术完全失效了。汉军不给他们任何野战的机会,只是坚定不移地、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们的土地,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许多原本还想抵抗的部落,看到汉军如此阵势,看到那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汉家营垒,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了。
当公孙遗的中军主力,在无数营垒烽燧的拱卫下,终于望见西海那湛蓝的湖面时,时间已然从深秋进入了初冬。虽然耗时比预想稍长,但大军毫发无损,后勤安然无恙,士气依旧高昂。
回首望去,来时路上,营垒如星辰般点缀在高原之上,烽燧烟气直冲云霄,一条坚实的汉家走廊,已经从河西延伸到了西海之畔。
周云站在车辕上,望着这片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去年此时,他是溃败至此的败军之将。今年此时,他参与了主导了一场截然不同的、稳如泰山的征服。
公孙遗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祭酒之策,虽缓实疾,虽费实省。今日方知,稳扎稳打,方是平定边患之正道。”
汉军的旗帜,终于再次插上了西海的土地。但这一次,它们的身后,不是孤悬的险地,而是一条用无数营垒和汗水铺就的、坚不可摧的归途。羌人的末日,在这铁壁合围之下,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