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深秋·西海绝境:
汉军步步为营的策略,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残存于西海周边的羌人各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与绝望。
打,是绝无胜算的。汉军营垒坚固,烽燧相望,大军抱团推进,根本不给他们任何野战或偷袭的机会。零星的反抗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粉身碎骨,只换来汉军更加警惕的巡逻和更密集的堡垒修建。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北方,是汉军北路偏师和严酷的漠北寒原;南方,是雪峰耸立、空气稀薄的高原绝域,生存环境比西海更加恶劣;东方,是汉军牢牢控制的河西走廊,自投罗网;西方,则是刚刚被汉军征服、并派出乌孙军协同清剿的广袤区域。他们已然被包围,活动空间被压缩到了以西海湖为核心的一小片区域。
眼看着汉军的军堡一天天逼近,最近的堡垒距离西海已不足五十里,羌人最后的生存空间和心理防线都在迅速崩塌。冬季马上就要来临,草场枯萎,寒风刺骨,到时候更是加剧了他们的苦难。恐慌、饥饿、寒冷,以及对于灭族命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极致的疯狂。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各部残存的主要酋长和巫师们,聚集在一顶破败不堪的大帐内,帐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羊油灯摇曳,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绝望和狰狞的脸。
沉默良久,一个名为扎西顿珠的大酋长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阴沉,如同地狱的低语:“汉人…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他们像山一样压过来,我们不拼,就是死;拼,也是死。”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扎西顿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既然他们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让这片土地,变成他们的坟场!”
“如何…如何做?”有人颤声问。
“水!”扎西顿珠猛地抬起头,“汉军人马众多,每日消耗的水如同西海一样多!他们离不开河,离不开湖!我们…就在水源里下毒!”
“下毒?!”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即便是最凶悍的酋长,也被这个主意惊到了。污染水源,尤其是在这片他们世代居住、视为生命之源的土地上,是一种极其恶毒且禁忌的行为。
一位老巫师立刻反对:“不可!万万不可!圣湖和河流是神灵的恩赐!污染水源,会触怒水神,降下更大的灾难给我们自己!而且…我们自己也要喝水啊!”
“神灵?”扎西顿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如果神灵真的保佑我们,汉人怎么会打到这里?!看看我们的样子!我们还有未来吗?既然没有未来,还怕什么触怒神灵?!至于喝水…”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以后?要么毒死汉人,我们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要么,就和汉人一起烂死在这里!”
他继续详细他那疯狂的计划:“不是用普通的毒药,我们没有那么多。是用病死的牛羊! 今年冬天寒冷,部落里冻死病死的牲畜不少,很多都已经开始腐烂。把这些腐烂的牲畜,绑上大石头,沉到河流的源头,沉到西海湖的深处!让腐烂的毒汁,流进水里!让汉人喝了,就得瘟疫,拉肚子,浑身溃烂!到时候,我看他们还怎么待下去!他们必然要退兵!”
这个计划,如此歹毒,如此决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帐内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每个人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传统的敬畏、对生存的渴望、以及绝望滋生的疯狂,在内心激烈搏斗。
最终,对汉人的仇恨和灭族的恐惧,压倒了古老的禁忌和对自然的敬畏。
“干了!”
“就这么办!”
“反正都是死!”
疯狂的共识,在绝望中达成。
大规模、有组织的投毒行动,随即在这片古老而圣洁的土地上,悄然展开,如同一场黑暗的仪式。
行动极其隐秘,主要由各部落最死硬、最不怕死的青壮执行。他们选择在深夜或恶劣天气时出动。
细节令人作呕:
他们先是搜集各部落所有因瘟疫、冻饿而死的牛羊骆驼尸体。这些牲畜早已肿胀腐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爬满了蛆虫。
然后,他们用坚韧的牛皮绳或粗麻绳,将这些高度腐烂、甚至一碰就流着黑绿色脓液的尸体,紧紧地捆绑在沉重的大石头上。有时为了增加重量和效果,甚至会将好几具尸体捆在一起。
接着,这些被选中的羌人,忍着强烈的呕吐感,将这些“毒物”抬到或拖到重要的水源地——
有的选择河流的上游源头,特别是那些汇入汉军主要取水河流的小溪或泉眼,将绑着石头的腐尸深深沉入水底。
更多的,则是直接划着皮筏子,进入西海湖,将一具具恐怖的“毒弹”投入湖水深处。沉重的石头拉着腐烂的牲畜迅速下沉,只在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油腻波纹和一股难以消散的恶臭。
他们投毒的地点经过粗略选择,尽量远离自己部落目前取水的区域,但这种隔离在实际上效果有限,水流和湖水的流动会逐渐将污染扩散。
数日之内,成千上万具腐烂的动物尸体,被沉入了西海及其主要水源河流的底部。它们像一颗颗定时炸弹,在冰冷的湖水中持续释放着致命的细菌、病毒和毒素——炭疽、痢疾、霍乱…各种可怕的瘟疫病原在冰冷的水中潜伏、增殖。
起初,变化是细微的。
取水的汉军士兵和民夫开始隐约觉得水质似乎有点“怪味”,但没有太在意。
随后,一些在修建营垒时不慎喝了生水的士兵开始出现腹泻、呕吐、发烧的症状。军医最初以为是普通的水土不服或风寒。
但很快,情况急剧恶化。发病的人数开始呈指数级增长,症状也更加凶猛剧烈。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甚至出现皮肤溃烂和咳血的现象!疫情迅速在沿线多个营垒中蔓延开来,尤其是那些直接依赖西海湖或主要河流供水的部队。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一样,迅速在汉军中蔓延。
“水里有毒!”
“羌人下了毒!”
“是瘟疫!可怕的瘟疫!”
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军大帐。公孙遗、张说、周云等人闻讯,无不色变!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羌人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决胜负,却用了这种最阴毒、最灭绝人性的手段!
周云脸色苍白,他立刻想起了去年军中也曾有小范围疫病发生,但远不如此次凶猛。他嘶声道:“大帅!必须立刻下令!全军严禁饮用任何生水!所有水源必须煮沸后方可使用!立刻隔离所有病患,焚烧其衣物及尸体!严查各营水源!”
公孙遗立刻采纳,一道道紧急军令发出。
但命令的执行面临着巨大困难。十数万大军,成千上万的民夫和牲畜,每日的耗水量巨大,全部煮沸谈何容易?燃料短缺,锅具不足,更何况许多士兵已经中毒倒下。
汉军的推进,被迫完全停止。整个大军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致命的泥沼之中。每日都有士兵痛苦地死去,非战斗减员急剧增加。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恐惧笼罩着军营。
西海,这片本应象征纯净和生命的湖泊,在羌人绝望的疯狂下,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漂浮着死亡阴影的毒池。汉军的平定之路,遭遇了开战以来最严峻、最邪恶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