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来的都是贵客,散场时,许老夫人在门口送客。
门外,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雪佛兰轿车静静停在最显眼的位置。
车前站着两名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见到裴欢出来,立刻躬身,声音洪亮:
“裴医生,九爷派我们来接您回去。”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正准备上车的许文轩和苏婉如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陈瑾?!
那个即使残了,余威仍能让上海滩抖三抖的煞神,竟然派了亲卫,用了代表他身份的座驾来接裴欢?!
许老夫人眼底也掠过一丝深深的震惊,看向裴欢的目光彻底不同了。
苏婉如扯了扯许文轩的袖子,压低声音,语气酸涩又带着不甘:
“神气什么!不过就是借医患关系搭上的罢了!就她三脚猫的功夫能做什么?陈瑾再厉害,现在也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能掀起什么风浪?”
许文轩看着那辆气场强大的汽车和肃立的护卫,再对比自家普通的福特,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五味杂陈。
碍于面子,他只能强装镇定地冷哼一声,催促司机快点离开。
裴欢对许老夫人微微颔首,便坦然地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坐进了轿车。
车子平稳驶离,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陈瑾此举,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为她撑起了场面。
她知道,他懂她今日为何而来。
轿车停在熟悉的小楼前。
她下车,对驾驶座上面容肃然的亲卫点头示意:“替我谢谢九爷。”
“是,裴医生。”亲卫恭敬回应,车无声融入夜色。
回到家中,裴欢褪下那身沾染了宴会浮华气息的旗袍。
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前,回想今晚的种种。
许老夫人……那份看似温和实则精明的权衡,让她清楚知道,许家,早已不是可依托的故交,还需要警惕。
次日,她便差人给许府送去一封措辞客气疏离的回信,以“医务繁忙,恐难再赴雅集”为由,婉拒了后续所有可能的邀约。
她与那个圈子,本就不该再有交集。
转眼,已是近半年光景。
这半年里,陈瑾的康复成了裴欢生活的重心,治疗也不再是试探与对抗,变成了日复一日的坚持与磨合。
裴欢的手法愈发纯熟,针灸、药浴、按摩、功能训练……她为他制定了一套极其严苛却也卓有成效的康复方案。
陈瑾的腿,从最初的肌肉萎缩、皮肤苍白,到渐渐有了血色,萎缩的肌群在持续的刺激和营养下开始缓慢复苏。
拉伸粘连的关节时,陈瑾额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衣衫,他却咬着木塞,硬是将痛呼闷在喉间。
练习站立时,他无数次因腿部无力而重重摔倒在地,轮椅被掀翻,狼狈不堪。
裴欢从不轻易搀扶,只在旁冷静指导,或用巧劲护住他关键部位,避免二次伤害。
“再来。”她总是这句话,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他,也真的就一次次挣扎着,凭借手臂和残留的腰腹力量,重新撑起自己,攀着特制的双杠,再次尝试。
从需要裴欢和金墨两人全力搀扶才能勉强站立数秒,到可以独自抓着双杠颤抖着站上一分钟、五分钟……
原本需要依靠轮椅代步,到能够撑着拐杖,在裴欢的守护下,如同初学走路的婴孩般,在房间里艰难地挪动几步……
这半年,外面的世界亦是风起云涌。
报纸上的铅字越来越沉重,日军在华北频频挑衅,摩擦不断,战争的阴云如同实质,沉沉压在每个有识之士的心头。
裴欢通过系统和水路渠道获取的信息更为直接和残酷,前线的伤亡,资源的匮乏,都让她心头如同压着巨石。
她亲自盯着那条重新激活的水路,确保一批批药品和医疗器械能安全北上。
这不仅仅是组织的任务,更是她与陈瑾无声的默契,是他们在这黑暗时代里,共同点燃的微弱却坚定的火光。
这天,裴欢照常下班,离开医院,前往“博济”中药铺处理组织事务。
然而,刚一踏入后院,气氛便与往日不同。
负责联络的同志脸色凝重,递给她一份刚收到的加密电报。
电报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华北某战略要地失守,我方一支主力部队伤亡惨重,急需医护人员和大量急救药品驰援,情况万分危急。组织决定抽调精锐,组成一支医疗队,火速奔赴前线。
“裴顾问,您的医术和经验,是队伍最急需的。但前线……太危险了。”
同志的声音沉重。
裴欢看着电文,眼前仿佛浮现出炮火连天、伤兵遍野的景象。
她没有丝毫犹豫:“我去。名单算我一个。”
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的系统播报。
【叮!检测到宿主触发主线阶段任务,行医救国。】
【带领医疗队奔赴前线驰援,每一次行医救人均可获得积分+1000,同时随机解锁急救药品。】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枪炮无眼,此去生死难料。
当晚,是给陈瑾进行阶段性强化治疗的日子。
她像往常一样,为他施针,辅助他进行站立和短距离行走训练。
经过近半年的努力,陈瑾如今已能抛开拐杖,在她或金墨的轻微搀扶下,走上十几步。
虽然步伐依旧蹒跚不稳,但与他半年前困于轮椅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治疗结束,陈瑾额上带着细汗,靠在特意加装了扶手的榻上喘息,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满足。他看着正在收拾银针的裴欢,忽然觉得她今晚格外沉默。
“怎么了?”他敏锐地感觉到,裴欢有心事,“今天医院有事?”
裴欢动作顿了顿,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入皮套。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陈瑾从未见过的郑重。
“陈瑾,”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的治疗,到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了。后续的康复,主要以坚持训练为主,金墨和你的亲卫按照我留下的方案辅助即可。”
陈瑾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什么意思?你要走?”
他下意识想坐直身体,腿部却传来一阵酸软。
裴欢看着他眼中瞬间涌出的慌乱和恐惧,语气依旧平稳:“不是离开沪市。是北上,去前线。那里需要医生,很需要。”
“前线?!”陈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炮火连天,子弹不长眼!你一个医生去那里做什么?!送死吗?!”
他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因腿软又跌坐回去,只能死死攥着榻边扶手。
这半年,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清冷的声音,专注的眼神,甚至习惯了在她面前流露脆弱。
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更不敢想象她置身于那样的险地。
“那里有等着救命的人。”裴欢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的医术,不应该只留在安全的租界里。陈瑾,你明白的。”
陈瑾当然明白。
国难当头,岂能独善其身?
他自己何尝不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尽快恢复,重拾力量,奔赴沙场?
可是,那是裴欢啊......
是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的支撑!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
“我……”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句充满无力感的低吼,“不准去!”
裴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因用力而紧绷的手背上,那微凉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躁的心绪。
“陈瑾,”她看着他焦灼的眼睛,声音柔和,“我必须去。就像你必须重新站起来一样。这是我的路。”
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担忧,轻声道:“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好好的,继续训练,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