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这台战争机器，在慕容翊的铁腕推动下，发出了沉重而有力的轰鸣。沿海防线，无数民夫与兵士在春雨泥泞中加固着炮台、挖掘着壕沟，运输辎重的车队如同蜿蜒的长龙，将帝国的决心与资源输送到每一处可能燃起战火的海岸。京都之内，往日里吟风弄月的茶馆酒肆，议论的也多是西方恶客的嚣张与帝国的备战举措，一种压抑而亢奋的情绪在民间弥漫。
然而，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完全取决于前线的将士，更在于皇城西北角那日夜不息的技术局工坊。
墨衡几乎住在了工坊里，眼窝深陷，胡茬杂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西海舰队带回来的那几块扭曲的“赤牙”战舰装甲碎片和火炮残骸，成了技术局最珍贵也最令人绝望的研究样本。
“不行！第三十七号配方，韧性还是不够！承受不住预想中的膛压！”一个满脸烟灰的工匠沮丧地喊道，他面前是一块在测试中碎裂的钢锭。
另一边，巨大的水槽中，一个按照比例缩小、覆盖着不同材质铁板的船模，正在模拟的炮击下剧烈摇晃，一块薄铁板被水流模拟的冲击力轻易撕裂。
“我们的锻锤精度不够，无法打造出足够均匀厚实的装甲！”
“蒸汽机原型机的密封问题还是没解决，漏气严重，输出功率不稳定！”
失败的报告如同冰冷的雨水，不断浇在墨衡心头。差距是全方位的，材料、工艺、动力……每一个环节都如同天堑。
沈玲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片喧嚣与挫败之中。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观察，偶尔会拿起一块失败的样品，指尖轻轻拂过。识海中的星辰核心缓缓旋转，将一种超越常理的感知力延伸出去。
她拿起一块因淬火不当而内部应力集中、布满细微裂纹的钢锭，对负责冶炼的大匠说道：“这一炉，降温快了半分，核心与表层的收缩不同步。试试将退火时间延长一刻钟，温度降低五十度。”
她又走到那台瘫痪的蒸汽机原型前，闭目凝神片刻，手指指向气缸与活塞连接处的一个看似无异的部位：“这里，能量流动在此处淤塞，有微小的形变，导致摩擦异常。检查一下这个部件的加工公差。”
她的指点并非基于深厚的格物知识，而更像是一种直指问题本源的“秩序审计”——直接“看”到能量流动的阻塞、物质结构的不稳定点。起初，工匠们还将信将疑，但几次按照她的“直觉”调整后，效果立竿见影——钢锭的裂纹果然减少，蒸汽机的运行平稳了少许！
墨衡看向沈玲珑的目光，从最初的探究，变成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敬畏。他不再询问缘由，只是将沈玲珑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作为最重要的参考。
“夫人，”墨衡沙哑着开口，指向桌案上几张潦草的设计图，“完全仿制‘赤牙’已不可能。我们时间不够，基础也薄弱。我在想……能否扬长避短？”
沈玲珑看向图纸，上面画的是一种船体相对较窄，船首异常尖锐，并在两侧加装了巨大轮状结构的战舰草图。
“这是？”
“摒弃全面覆盖铁甲的思路，我们现有的材料和工艺无法支撑大型战舰的全装甲。集中力量，优先保证水线附近关键区域的防护，采用多层硬木夹铁皮的方式，虽然防御力不及对方，但能显着减轻重量。”
他指向那个尖锐的船首和明轮：“利用夫人您带来的新式帆索技术，加上这些明轮辅助，追求极致的速度！我们不与他们对轰，我们利用速度和灵活性，穿插、骚扰，甚至……接舷近战！我们的将士，单兵武勇和弩箭精准度，未必输于他们！”
沈玲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无法在对方规则的赛道上获胜，那就改变赛道！这是属于睿朝的“非对称”思路。
“好！就按这个方向，集中资源，优先打造几艘这样的‘快舰’作为验证。同时，火炮的仿制不能停，哪怕最初射程和威力不如对方，我们也必须要有！”
就在技术局在失败与摸索中寻找一线曙光时，朝堂之上，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以李崇明为首的保守势力，并未因慕容翊的强硬态度而彻底偃旗息鼓。西行使团遇袭、舰船被击沉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些零星的、被夸大扭曲的传言开始在部分官员中流传。
紫宸殿偏殿，一次小范围的御前会议上。
“陛下，王爷，”李崇明这次学乖了，不再直接抨击海政司，而是换了一种“忧国忧民”的姿态，“老臣听闻，沿海诸省为备战，加征民夫，摊派物资，已引得怨声载道。春耕在即，若耽误农时，恐生内乱啊！是否……是否可尝试与那西夷再行交涉？或许其中有所误会，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百姓之福。”
“误会？”慕容翊冷冷抬眼，“李御史是觉得，击沉我舰船，驱使我民众，强占我疆土，都是误会？是否要等他们的炮口对准京都，才不算是误会？”
“王爷息怒！”另一位勋贵连忙打圆场，“李大人也是为国着想。只是……只是海政司与技术局，耗费如此巨大，至今未见能抗衡西夷之利器，臣等实在是……心中无底啊。若最终仍是不敌，如今之投入，岂非徒耗国力？”
这话说出了不少在场官员的心声。他们对技术追赶的速度缺乏信心，对未知的战争充满恐惧，潜意识里更倾向于妥协或绥靖。
一直沉默的皇帝萧景睿，目光扫过众人，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众卿之忧，朕与王爷知晓。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日割一岛，明日他便会要一省！妥协换不来和平，唯有实力，方能赢得尊重与安宁！”
他看向慕容翊：“皇叔，备战之事，关乎国运，不可有丝毫动摇。所需一切，朕之内帑，亦可支用。”
他又看向众臣：“至于海政司与技术局之成效，朕相信沈夫人与墨卿。众卿当戮力同心，共度时艰，而非在此妄自菲薄，徒乱军心！”
皇帝的金口玉言，再次稳固了朝局。但沈玲珑知道，这份“信任”背后，是沉甸甸的压力。技术局，必须尽快拿出能提振信心的成果。
夜晚，沈玲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连日运用“秩序洞察力”辅助研发，对她的精神力消耗极大。她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慕容翊处理完军务回来，坐到她身边，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
“朝堂上那些声音，不必在意。”他低声道。
“我知道。”沈玲珑微微侧头，靠在他手上，“只是，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墨衡的思路是对的，但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多能打破僵局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内视识海。那星辰核心依旧散发着恒定微光，但在其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孕育。与之前感知物质结构不同，她隐约感觉到，这份力量，或许还能用于……推演？模拟？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能否利用这秩序之力，在识海中构建一个简化的“模型”，来模拟不同材料配比、不同结构设计在能量冲击（火炮）下的反应？这或许能极大缩短试错周期！
但这个想法还太朦胧，需要更多的尝试和领悟。
然而，就在她心神沉浸于星辰核心之时，那熟悉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感再次悄然袭来。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极其微弱、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传来的、充满诱惑力的低语，直接在她心神中响起：
“……秩序的囚徒……何必为蝼蚁挣扎……回归星海……拥抱永恒……”
沈玲珑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怎么了？”慕容翊立刻察觉到她的紧绷。
“没什么，”沈玲珑压下心中的惊涛，握住他的手，声音恢复平静，“只是想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放心，我能解决。”
外部的钢铁洪流尚未正式拍岸，而内部的暗流与来自遥远星海的低语，却已如影随形。帝国的铁砧正在被敲打，而沈玲珑自身，也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之中，淬炼着技术与意志，也对抗着无形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