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医疗废物处理区。
这个区域位于医疗部地下，靠近外部装卸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通风系统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林默推着一辆装满医疗废物的手推车，按照苏明玉给的路线前进。
走廊里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但没人多看他一眼——处理医疗废物是低优先级工作，通常由新人或低级职员负责。林默的三级医师身份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但如果有谁问起，他已经准备好了借口：熟悉医疗部的所有流程。
废物处理区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需要刷卡进入。林默刷了自己的身份卡，门滑开，露出内部景象：一个约两百平方米的空间，中央是几个大型废物压缩机，墙壁上排列着不同颜色的废物容器——红色是生物危害品，黄色是化学废物，黑色是普通医疗垃圾。
按照计划，他应该把芯片藏在红色容器的密封袋里。“渡鸦”会假装检查废物分类，取走芯片。
但计划从第一步就开始出问题。
门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运输公司制服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渡鸦”，但他身边还有一个穿基地警卫制服的人，正在检查运输清单。
“这批废物有没有特殊标记？”警卫问。
“没有，标准生物危害废物。”渡鸦回答，声音平静，“都是用过的手术器械、纱布、培养皿之类。”
“打开让我看看。”
渡鸦犹豫了一下：“打开会有暴露风险。生物危害等级是b级，需要防护装备。”
“那就穿防护装备。”警卫不容置疑，“周博士有命令，所有进出物品都要严格检查。最近有情报显示可能有外部渗透。”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推着手推车走近，尽量表现得自然：“下午的废物，需要帮忙吗？”
渡鸦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警告：“不用，医生。这里危险，您先离开吧。”
这是暗号：情况有变，取消行动。
但林默不能取消。芯片在他口袋里，苏明玉说这是唯一的机会。而且警卫既然已经开始警惕，如果他带着芯片离开，万一被随机检查怎么办？
“那我先把废物倒进容器。”林默说着，推车走向红色废物容器。
“等等。”警卫拦住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林默，三级医师。”林默出示身份牌，“苏明玉博士让我来熟悉废物处理流程，说以后医疗部要优化分类系统。”
这个借口是苏明玉提前准备的，听起来合理。
警卫检查了身份牌，又用平板电脑扫描，确认信息无误。但显然他仍然怀疑：“苏博士通常不会派医生来做这种事。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导师。”林默撒谎，“我以前是她学生，最近才调到医疗部。”
这个信息是真的——苏明玉确实安排了他的背景档案。警卫的平板电脑上应该能查到。
果然，警卫看了屏幕几秒，表情稍微缓和：“那好吧。但废物还是要检查。你们两个，都穿上防护服。”
渡鸦和林默对视一眼。没有办法拒绝了。
他们穿上墙边的防护服——全封闭的黄色防护服，有独立呼吸系统和面罩。穿好之后，林默开始把手推车里的废物倒进红色容器。大多是沾染血渍的纱布、用过的注射器、破碎的试管。
警卫在旁边监督，而渡鸦开始检查已经压缩好的废物块，准备装车。
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芯片还在他口袋里，现在隔着防护服，他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它转移到废物里。而且警卫盯得这么紧，即使转移了，渡鸦也可能无法取走。
除非……
他注意到警卫的注意力更多在渡鸦身上。运输人员被认为是更大的风险。而且警卫似乎对医疗废物本身不太在意，只是例行公事。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林默故意把一袋废物倒得不太准，一些碎玻璃和塑料片洒落在地上。
“小心点！”警卫皱眉。
“抱歉。”林默蹲下身，假装清理。在这个角度，他的身体挡住了警卫的部分视线。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从防护服内衬口袋里取出芯片，迅速塞进旁边一个已经封好的红色废物袋的缝隙里。
这个袋子还没有被压缩，是准备下一批处理的。渡鸦在检查时应该能发现。
但风险在于，如果渡鸦没注意到，或者袋子被提前压缩处理，芯片就会被毁掉。
林默站起身，继续倒废物。用眼角余光，他看见渡鸦正在检查那一排废物袋。当他检查到那个有芯片的袋子时，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成功了。渡鸦发现了。
“检查完了，没有问题。”渡鸦对警卫说，“可以装车了吗？”
“再等等。”警卫的通讯器响了，他走到一边接听。
趁这个机会，渡鸦快速将一个微小的东西塞进林默防护服的手套里。林默感觉到那是一个纸卷。
“安全屋地址，备用计划。”渡鸦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然后退开。
警卫结束通讯，走回来：“可以装车了。但我要跟车到卸载区。”
“规定不允许非工作人员进入运输车。”渡鸦说。
“现在是特殊时期，规定可以改。”警卫的语气不容反驳。
渡鸦没有再争辩。他开始把废物袋装上手推车，推向装卸区的运输车。警卫跟在他身后。
林默脱掉防护服，按照规定进行消毒。整个过程他的心跳都很快，但表面上保持平静。芯片已经传递出去，现在他拿到了备用计划的信息。
他回到医疗部，找了个没人的储物间，打开纸卷。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旧矿区，b7隧道，第三通风口。明晚22:00。”
还有一个简短的说明：“如主计划失败，带夜瞳和关键情报到此。有人接应。”
主计划是三天后的全系统维护期间进行内部破坏。备用计划是如果失败，他们需要自己逃出基地，到这个地点与外部人员汇合。
林默烧掉了纸条，冲进马桶。然后回到工作岗位，继续下午的诊疗。
但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下午四点，广播突然响起：
“所有人员注意：基地进入二级警戒状态。所有非必要区域限行，所有人员待在当前位置，等待身份核查。”
发生了什么？林默走到窗边，看见外面的巡逻队数量明显增加，而且都进入了战斗状态。空中，两架无人机在盘旋，扫描着什么。
他的第一反应是芯片传递被发现了。但很快否定了——如果被发现，警卫会直接来抓他，而不是全基地警戒。
那是什么原因？
答案在十分钟后揭晓。夜瞳被两名士兵带到了医疗部，看起来没有受伤，但脸色苍白。
“夜瞳辅助员在精神感应训练中出现异常波动。”一名士兵向当值主管报告，“周博士命令对他进行全面检查，排除外部干扰可能。”
外部干扰。这意味着周云可能察觉到了汉森营救队的接近，或者基地内部有异常的精神活动被监测到。
林默主动申请进行检查：“我是精神科辅助医师，可以负责初步评估。”
主管看了他一眼，点头：“好吧。用三号检查室，全程录像监控。”
三号检查室有监控摄像头，但相对私密。林默带着夜瞳进入，门关上。他启动标准的脑波扫描设备，同时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我尝试接触艾丽西亚。”夜瞳的声音很轻，嘴唇几乎不动，“苏明玉安排我今天下午给她做精神稳定治疗。趁治疗时，我用残留的能力……深入了一点。”
“深入？”
“她的意识深处……有一道‘墙’。”夜瞳的眼神变得深邃，“周云建立的精神控制不是简单的洗脑，而是一个复杂的囚禁结构。艾丽西亚的自我被锁在意识的最底层，上面覆盖着层层指令和限制。但今天我感觉到……那道墙有裂缝。”
“裂缝？”
“她还有自我。被压制，被囚禁，但在挣扎。”夜瞳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检查床的边缘——还是那个节奏，“我尝试传递一个信息：一个简单的画面，阳光下的花园，小孩子在玩耍。那是汉森给我的，她小时候的记忆碎片。”
“她有什么反应？”
“一开始没有。然后……她的手指动了动，敲了相同的节奏。”夜瞳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她收到了，她认出来了。但紧接着，警报就响了。周云的监控系统检测到了异常的精神共鸣。”
所以警戒是因为这个。周云发现有人尝试接触艾丽西亚的真实意识。
“他们会怀疑你吗？”
“可能。但治疗过程中我用了标准的稳定程序，理论上不会触发警报。”夜瞳说，“苏明玉帮我做了掩护，说可能是设备故障。但周云不会完全相信。接下来他们会加强监控，特别是对我。”
这给他们的计划增加了难度。如果夜瞳被严密监视，三天后的行动会变得极其困难。
“备用计划。”林默把旧矿区的地址和时间告诉夜瞳，“如果主计划失败，我们要自己逃出去。你能用能力找到那个地方吗？”
夜瞳闭眼片刻：“基地的屏蔽太强，我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方向能感觉到。旧矿区在基地东南方向，大约五公里。问题是，怎么出去？”
“苏明玉说她有办法。”林默说，“但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关于‘升华’计划，关于能源核心，关于周云的真正目标。如果我们能带出这些情报，即使行动失败，汉森和联盟还能继续战斗。”
检查进行了四十分钟。林默记录了标准的脑波数据，没有发现“异常”。报告提交后，主管看了几眼，点头：“看来是误报。但周博士命令，夜瞳辅助员暂时留在医疗部观察，不得离开。”
这意味着夜瞳被软禁了，虽然名义上是“观察”。
林默被允许离开检查室。他回到自己的诊室，发现里面有人已经在等他。
是周云。
基地的主人坐在林默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医疗记录。他没有穿制服，而是简单的黑色便服，看起来更像一个学者而不是军阀。
“林默医生，请坐。”周云没有抬头，声音平静。
林默在病人坐的椅子上坐下，心跳加速，但努力保持平静。
周云合上记录，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灵魂：“我看了你对夜瞳的检查报告。很专业，很详细。你确实是个好医生。”
“谢谢。”
“但我有个问题。”周云身体前倾，“在检查过程中，你有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不是设备故障，是夜瞳本身的异常？”
问题很直接。周云在试探。
“他的脑波显示轻度焦虑和疲劳，但在正常范围内。”林默按照报告内容回答，“精神抑制器的副作用可能导致一些不适，但没有异常的精神活动。”
“没有尝试接触其他意识？比如……艾丽西亚？”
来了。核心问题。
“治疗程序不允许精神感应者主动接触病人意识，只能被动监测波动。”林默说，“这是标准安全规程，防止交叉感染和精神污染。夜瞳辅助员一直遵守规程。”
“是吗？”周云站起来，走到窗边，“你知道吗，林默，精神能力很奇妙。它不像物理能力那样容易被监测和控制。两个人可以表面上毫无交流，但在意识深处进行完整的对话。”
他转身，目光如刀：“所以我建立了一套系统：不是监测精神波动——那太容易被干扰——而是监测‘共鸣’。当两个高度发展的精神能力者深度接触时，会产生一种独特的共鸣频率。今天下午，系统检测到了这种共鸣。来源是夜瞳和艾丽西亚的治疗室。”
林默保持沉默。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周云显然掌握了证据。
“但有趣的是，”周云继续说，“共鸣只持续了不到三秒，然后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切断了。理论上，如果是夜瞳主动尝试接触，共鸣应该持续更久。除非……有第三个人介入，干扰了连接。”
第三个人？林默突然明白了。周云怀疑的是苏明玉。她当时在治疗室外，以她的技术水平，确实可以制造短暂的干扰。
“我不太理解这些技术细节。”林默谨慎地说，“作为医生，我只关注生理和心理健康。”
“医生。”周云重复这个词，笑了笑，“你知道吗，在旧时代，医生是最受尊敬的职业之一。因为他们理解生命的奥秘，能治愈疾病，减轻痛苦。但在新时代，医生的角色需要重新定义。”
他走近林默：“在新人类的世界里，没有疾病，没有不可控的变异，没有精神障碍。医生的工作不再是治疗，而是优化：优化基因，优化能力，优化意识。你，林默，你有成为优秀‘优化师’的潜力。”
“优化师？”
“是的。帮助人们达到最佳状态，消除缺陷，强化优势。”周云的语气充满诱惑，“你不需要再处理骨折和感染，你可以参与创造更完美的生命形式。比如‘升华’计划——那不只是简单的实验，那是进化的下一阶段。而你，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在招募。不是作为下属，而是作为合作伙伴。
“为什么选择我？”林默问。
“因为你理解平衡。”周云说，“在新芽堡，你试图在人类和变异体之间找到平衡。虽然那个尝试注定失败，但它显示了一种思维方式：不是简单的对立或消灭，而是整合。这正是‘升华’计划需要的思维：如何整合不同的能力、不同的意识，创造出和谐的整体。”
他调出全息投影，展示“升华”计划的宏伟蓝图：“想象一下，如果人类不再受个体局限。一个人受伤，其他人分担痛苦；一个人学会技能，所有人共享知识；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借给需要的人。没有自私，没有隔阂，真正的集体意识，真正的进化升华。”
这听起来很美好，如果忽略那些被肢解、被融合的实验体，忽略那些失去自我的意识。
“那些实验体……他们同意吗？”林默问。
“初期实验体是志愿者。”周云说，“他们相信这个愿景，愿意为进化献身。后期……方法可能需要调整，但目标不变。为了大多数人的升华，少数人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又是那个熟悉的逻辑：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牺牲个体。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默说。
“当然。”周云点头，“你有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案。如果你加入，你会获得高级权限，参与核心项目。如果你拒绝……”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在那之前，夜瞳会继续留在医疗部观察。艾丽西亚也会暂时隔离。我不希望再有……‘异常共鸣’发生。”
周云离开诊室。林默独自坐着，消化着刚才的对话。
周云给了他二十四小时。但真正的行动在三天后。这意味着如果他想拖延时间，至少需要应付过明天的最后通牒。
而且，周云明显在怀疑苏明玉。如果苏明玉被发现，整个计划就会崩溃。
他必须警告她。
林默找到机会，在走廊里“偶遇”苏明玉。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低声快速说：“周云怀疑你了。共鸣检测系统。”
苏明玉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但她去了哪里？控制中心？还是……
林默回到自己的工作站，调出医疗部的排班表。苏明玉下午的日程显示她有一个“设备维护”预约，在第七实验室。
第七实验室？现在？在周云刚刚发出警告的时候？
这太危险了。但也许，那也是机会——如果周云的注意力在苏明玉身上，其他事情可能被忽略。
林默决定冒险。他申请去第七实验室取一份“实验体生理数据报告”，用于医疗部的健康监测。申请通过了——他的三级医师权限足以调阅这类数据。
当他到达第七实验室时，发现气氛比昨天更紧张。守卫增加了一倍，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包括苏明玉。
她正在和几个研究员讨论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看见林默，她微微皱眉，但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
“林默医生，有什么需要？”
“医疗部需要实验体的最新生理数据，用于健康档案更新。”林默出示申请单。
“数据可以给你，但不能在这里查看。”苏明玉说，“去外面的安全室，我会让人把数据传输过去。”
这是合理的规程。但林默注意到，苏明玉在说这话时，手指在数据板上快速敲击了几下——不是那个节奏，而是一个更复杂的序列。
她在传递信息。但什么信息？
林默在安全室等待。几分钟后，一个研究员送来一个加密数据盘：“苏博士说，所有数据都在里面。查看后立即销毁，不能拷贝。”
“明白。”
林默回到医疗部，用他的工作站查看数据盘。里面确实是实验体的生理数据：心率、血压、血氧、神经活动等等。但在一堆正常数据中，有一行异常：
“实验体7号，意识残留指数：0.3%，呈上升趋势。”
意识残留指数？这是什么？而且0.3%——非常低，但为什么特意标注“呈上升趋势”？
他继续翻看，发现每个实验体都有这个指数，大部分是0%，少数在0.1%到0.5%之间。但有一个引起了注意：
“实验体12号，意识残留指数：7.2%，稳定。”
7.2%！比其他实验体高出一个数量级。而且标注是“稳定”，不是“上升”或“下降”。
林默查找实验体12号的详细资料。看到照片时，他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是影爪。
照片上的年轻变异者闭着眼睛，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但面容清晰可辨。他还活着，在第七实验室里，作为“升华”计划的实验体。
而且，他有7.2%的意识残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组织和意识融合的过程中，他还有一部分自我没有消失？
林默想起影爪被捕获前的话：“我宁愿战斗到死，也不愿意变成别人的工具。”
也许，即使在最极端的情况下，那个年轻的变异者依然在抵抗。
这个发现让他既恐惧又燃起希望。恐惧是因为周云的实验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希望是因为如果影爪还能保留部分意识，也许其他实验体也有希望。
他必须把这个信息加入情报中。但芯片已经送出去了，他只能等备用计划时亲自带出去。
就在这时，警报再次响起。这次不是全基地警戒，而是医疗部内部警报：
“所有人员注意：发现未授权数据传输。立即停止所有数据活动，等待核查。”
林默立刻弹出数据盘，但已经晚了。两个警卫冲进他的诊室。
“林默医生，请跟我们走一趟。你的数据查询触发了安全警报。”
这么快？周云的监控系统比想象的更严密。
林默被带离诊室。在走廊里，他看见苏明玉也被两名警卫带走，她的表情平静，但眼神里有一丝决绝。
计划，可能提前暴露了。
而距离约定行动的时间，还有整整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