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六一泉,弘瑞方丈引着众人往寺后走去,枇杷果已经成熟,果实上挂着昨晚的雨水,压低了枝头。转过一道月洞门,忽见墙角一簇山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朱红花瓣层层叠叠,像谁将红巾揉皱了抛在青砖墙下,花蕊间还沾着午后的雨珠,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前朝高僧亲手栽种的山榴,每年春末开花,能开足一个月。” 弘瑞指着花丛旁的石刻,“你看这石刻上的记载,当年孤山香火鼎盛时,多少香客特意绕到后院来看它。”
陈珏驻足花前,望着那抹艳色在肃穆的寺庙里格外跳脱,忽然笑道:“佛家讲色空,偏这花偏要开得这般热闹。” 冯瑶凑近细看,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半寸处,不忍触碰那薄如蝉翼的质地:“花瓣边缘的褶皱确实像极了女子头巾的纹路,倒像是特意来给古寺添点人间烟火气。”
陈立峰的镜头及时对准花丛,镜头里的山榴花被阳光镀上金边,朱红花瓣更显透亮。直播间里瞬间炸开一片惊叹,他举着相机后退半步,让陈珏的侧影与花丛同框:“家人们看这山榴花!红得像团火,先生盯着花看呢,怕是又要出诗了!”
【这是孤山寺的百年山榴!据说每年就开这二十天,我蹲了三年才拍到满开,先生太有缘分了!】
【寺庙里种这么艳的花,不怕乱了禅心?】
【就你话多。】
【心不静,看什么都不静。】
陈珏弯腰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顿时被染上淡淡的绯红。“你们看这花,艳得张扬,偏生在佛堂边。” 他转向弘瑞,“方丈觉得,这花是碍了禅心,还是添了佛性?”
弘瑞合十笑道:“贫僧倒想起《维摩经》里‘天女散花’的典故,花着菩萨身则落,着凡夫身则黏。可见不是花乱心,是人心自乱。” 程高山在旁点头:“就像办学,有人觉得黎庶子弟识字是乱了规矩,其实规矩本就该跟着人心走。”
周崇忽然指着花丛后的经幢:“先生你看,那经幢上的‘色即是空’,正好对着这花!” 陈珏抬头望去,青灰色经幢与朱红花丛相映成趣,倒像是幅浑然天成的禅意画。
微微一笑,看来这孤山寺的僧众也发现了这一处景致的巧妙,李逸雅会意的递来的纸笔,陈珏随手接过,在素笺上提笔写下:
【山榴花似结红巾,容艳新妍占断春。
色相故关行道地,香尘拟触坐禅人。
瞿昙弟子君知否,恐是天魔女化身。】
山榴花像系着的红色丝巾,娇艳明媚的新姿,独占了整个春天的风光。这动人的形貌本与修行之地相关联,那芳香的花尘仿佛要触碰坐禅的僧人。瞿昙(佛陀)的弟子啊,你可知道?这花儿恐怕是天魔女变化而成的化身。
冯瑶轻声念完,眼睛一亮:“‘天魔女化身’?先生是说这花艳得像佛经里的天女,专门来考验修行人的定力?” 苏友逸抚须道:“ 修行本就离不开世间色相的纠缠,避不开,就得学会在其中守本心。”
弘瑞方丈接过诗笺,目光在 “瞿昙弟子” 四字上停留片刻:“陈先生是说,连佛陀弟子都得面对这‘天魔女’的考验?” 陈珏点头:“正是。若连一朵花的诱惑都经不住,谈何普度众生?天民小学要做的,就是让每个孩子都明白,美不可怕,怕的是因惧怕而闭目塞听。”
【天魔女是欲界天主之女,以美色惑人,先生用它比山榴,是说修行者要在色相中见本性,绝了!】
【这诗简直是在骂那些怕寒门子弟读书的世家!说他们像经不住考验的僧人,怕 “天魔女” 抢了他们的地位!】
【明天就去孤山寺看山榴!原来花还能这么解读,先生太会了!】
【可是石榴花真的好美啊。】
【不要过度解读。】
山榴花的红影映在经幢上,像一泼未干的朱砂。陈珏将诗笺折起递给弘瑞,指尖还沾着花瓣的清香:“方丈觉得,这花若开在御花园,又该是什么说法?”
弘瑞摩挲着诗笺边缘,沉吟道:“开在寺中是禅机,开在宫墙内便是景致。花本无别,是看客的心思分了高下。” 宫笃定忽然接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就像我大华国如今的繁华,有人看作盛世,有人却盯着繁花下的根须。”
【宫公子这话有弦外之音啊!最近忽然有些期刊传出了 “盛世无隐忧” 的社论。】
【懂的都懂,表面繁花似锦,底下的蛀虫可不少。先生还用 “天魔女” 暗喻这个?】
【别过度解读了,先生就是写花而已…… 吧?】
【这么一说的话,这些瞿昙弟子又可以隐喻那些高座府衙的掌权者,而天魔女却变成了高颂赞歌的吹捧者了,这首诗还真是深奥啊。】
【其实深奥的并不是诗,而是人。】
李逸雅蹲在花前拍特写,忽然指着一朵半开的花苞:“先生你看,这花外面红得张扬,里面的蕊却嫩得很,像不像……” 她话没说完,被宁如梦轻轻拉了把衣袖。陈珏却笑了:“像披着华服的稚子?看着强悍,其实得好好护着根。”
陆明远低头记着笔记,笔尖在 “天魔女化身” 旁画了个问号:“先生,若这花真是考验,那该怎么应对?总不能把花拔了吧?” 程高山闻言冷笑一声:“拔花的是蠢人,赏花识根的才是智者。就像江左的世家,你以为他们怕的是天民小学?他们怕的是自己的根烂在土里,却怪新苗碍眼。”
苏友逸推了推眼镜,他身为浙江学政,程高山这话已经说的极为露骨,却是不好接了。
陈珏望着花丛深处,那里有片枯叶正黏在新开的花瓣上:“枯叶不除,新花难艳。但也不能为了除枯叶,连花根都刨了。”
弘瑞引着众人穿过月亮门,陈珏驻足回头望了眼那簇山榴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魔女非魔,心魔是魔。所以佛陀才不避魔女,反而跟她讲经,因为他知道,能破的从来不是外魔,是心魔。”
程高山望着门槛上的青苔,忽然道:“我程家在苏州有片棉田,去年虫害,表面看着好好的,底下的根全被蛀空了。后来还是佃户家的孩子发现的,他说‘叶子太绿的地方,虫子都藏得深’。”
【程家主说的是棉铃虫!外表看不出来,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这哪是说虫子?这是说那些藏在盛世底下的问题啊!】
【所以先生才要办小学!让更多人有能力发现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