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程千烨举杯向周松亭示意:“松亭兄,今日这桌菜,怕是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亮出来了。”
周松亭刚为众人添完赤豆元宵,闻言笑道:“程太守这话折煞我了。陈先生是大华的北境冠冕,能为这样的人物掌勺,当真是我的造化。”
陈珏放下玉筷,目光落在周松亭腕间的老茧上:“周老的手艺,是把功夫藏在刀工里,把心意融在汤汁里。就像那文思豆腐,看似清淡,实则每一丝都藏着几十年寒来暑往的火候。”
众人浅饮一口,:“说起来,我与松亭兄的交情,算起来有四十多年了。” 他转向陈珏,眼中漾着回忆的暖意:“程家与周家是真正的世交,松亭祖父当年便是扬州城里最负盛名的‘厨状元’,我祖父做寿宴,非他掌勺不可;到了松亭父亲那辈,程家宴请官场同僚,后厨的烟火气里总飘着周家的手艺。”
周松亭闻言放下汤勺,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瓷碗沿,言语之中也透露出对于往昔的追忆:“程太守说笑了。当年周家能在扬州立足,全靠程家提携。我七岁跟着父亲学艺,记得头回进程府后厨,还是踩着小板凳看他给您家做‘龙凤呈祥’。”
“你可还记得?” 程千烨忽然加重语气:“我十五岁那年被罚禁足,只因偷喝了招待巡抚的陈年花雕。是你在后厨蒸了碗蟹粉狮子头,用荷叶包着从角门递进来,那狮子头里多放了两成马蹄碎,知道我怕腻,到现在我都记得,当真是人间绝味。”
这话让周松亭朗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那时您总趁先生不注意溜进后厨,藏在水缸后头看我切菜。程府规矩大,公子哥哪能进庖厨?我便每天留块刚出炉的黄桥烧饼,藏在灶台缝里给您解馋。” 他望向陈珏,语气里带着感慨:“不瞒您说,我打记事起就握着菜刀了。祖父教父亲,父亲教我,切菜要‘稳如松’,颠勺要‘疾如风’,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今年我整七十,从灶台前站了六十又二年,伺候过程家五代人,今儿能为名动大华的陈学统做菜,算是给周家厨艺添了段新念想。”
陈珏正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放下筷子问道:“周老今年是七十岁整?”
周松亭点头笑道:“正是,今儿刚满七十。本想歇业一天,程太守说要请贵客,我想着,七十岁能为陈学统掌勺,也是段奇遇,便把寿辰宴推到了明日。”
“那可不成。” 陈珏立刻抬手示意,语气里带着郑重:“今日这席,周老才是真正的主角。原是不知您寿辰,竟让寿星亲自下厨,是我们失礼了。”
程千烨在旁笑道:“我也是昨日才知他生辰,特意请他今儿出山,知道松亭兄的脾气,让他歇着反倒不自在,不如让他在灶台前庆生来得痛快。”
周松亭眼眶微热,摆手道:“陈学统太客气了。厨师的寿辰,能在烟火气里过,听着锅碗瓢盆响,比什么都舒坦。” 他忽然挺直腰板,语气郑重起来:“祖父说过,锅铲里藏着世道人心,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能让他们尝到热乎饭香,便是咱的本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不同的人尝到不同的滋味,给贵人做过百鸟朝凤,也给拉车的师傅递过阳春面,哪样都踏实。”
陈珏听得入神,忽然笑道:“这般巧事,倒该好好贺一贺。说起来巧,我刚得了几句词,正合此刻情景。”
听到这话,坐在下首位的李逸雅立刻反应过来,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一一展开,陈立峰快速起身,将云台在后方直接对准了陈珏面前的宣纸上。
周松亭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亮光。他早听说陈珏席间即兴赋诗,却没想今日竟能亲见,平日里总是听说,此刻望着宣纸上铺开的素白,竟比等待蒸笼揭开时还要心颤。
程千烨望着砚台里研磨的墨汁,忽然想起去年西湖夜航。那日荃桡号龙船上一首首诗句惊得满船官员忘了碰杯。时隔一年,竟又能在扬州见证这般雅事,指尖不觉在桌沿轻叩,像在为即将诞生的诗句打拍子。
陈立峰的镜头稳稳对准宣纸,直播间的弹幕早已刷成一片:
【要来了要来了!陈先生的即兴时刻!】
【去年西湖那首我还存在手机里!这次会写得更绝吧!】
【给七十岁老厨师写词!想想就泪目!】
【手残党表示不敢想,人家提笔就是千古名句…】
陈珏提笔时,腕间只轻轻一顿。墨笔落纸如蜻蜓点水,一首青玉案便跃然纸上。
【熙春台下花无数。红紫映、桃溪路。蝶往蜂来知几许。翠筠亭外,绿杨堤畔,时听娇莺语。
绮筵罗列开尊俎。总是神仙侣。竟举笙歌驰玉醑。介公眉寿,年年此日,长与花为主。】
熙春台下,繁花似锦,数也数不清。红的、紫的花儿映照着桃溪的小径,一路绚烂。蝴蝶翩跹,蜜蜂纷飞,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热闹非凡。翠筠亭外,绿杨堤边,时时能听见黄莺娇婉的啼鸣,清脆悦耳。
华美的宴席排开,杯盏酒器罗列,满桌佳肴丰盛。在座的,都是如神仙般自在惬意的友人。众人举着玉杯,伴着笙歌管弦畅饮美酒,酣畅淋漓。愿为您祝寿,愿您福寿绵长,年年今日,都能长久地与这满园繁花相伴,做这春光里最自在的主人。
周松亭僵在原地,握着汤勺的手缓缓松开,汤汁顺着勺柄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却浑然不觉。李逸雅将词笺轻轻推到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慌忙用餐巾擦了擦手,指尖触到宣纸上的墨迹时,竟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长与花为主……” 他反复念着最后一句,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