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黑暗巨手悬停在半空,粘稠的末法物质如沸腾般翻滚;林逸燃烧的身影定格在冲锋的轨迹上,火焰凝滞成固态的光;山谷中飘荡的生命光尘静止,如同镶嵌在透明琥珀中的金色星点。
唯有苏瑶。
她自光瀑中缓缓坐起,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流淌着九色霞光。身上破碎的衣裙被生机重塑,化作一袭素白长袍,袍角绣着澹金色的往生花纹路。她的面容依旧清丽,眉眼间却多了几分不属于凡尘的神性疏离,尤其是那双眸子——左眼深处是一株含苞待放的七彩花影,右眼则倒映着一片旋转的混沌星璇。
“寂灭……”
她开口,声音空灵而缥缈,像是从无数层空间外叠荡而来:“此非汝之领域。”
言出法随。
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但那只黑暗巨手却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再难寸进分毫。巨手表面翻腾的末法物质开始剧烈蒸发,发出“嗤嗤”的哀鸣,仿佛遇到了天敌。
苏瑶抬起右手,食指隔空一点。
指尖绽放出一朵巴掌大小的九色莲花虚影,轻飘飘飞向黑暗巨手。莲花所过之处,空间荡起纯净的生命涟漪,那些被末法物质污染的区域迅速“净化”,重新焕发生机。
莲花触及巨手的刹那,无声爆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柔和的九色光晕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涤荡过黑暗巨手。巨手在光晕中迅速崩解、消散,还原成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被山谷中的生机同化吸收。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
遮天蔽日的危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化解了。
林逸落回地面,踉跄两步才站稳,怔怔地看着光瀑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的气息……浩瀚如海,深邃如渊,却又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坚韧的苏瑶有着某种本质的共鸣。
“瑶儿?”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瑶转过视线,看向他。
那一刻,林逸心头一紧——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刹那的迷茫与疏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但下一秒,她左眼深处的七彩花影微微摇曳,某种温暖的情绪如融冰般漾开。
“林……逸……”
她叫出他的名字,声音不再缥缈,多了几分属于“人”的温度。她尝试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像是沉睡了太久尚未适应这具身体。
林逸想冲过去扶她,但结界仍在。他只能隔着光幕,贪婪地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苏瑶终于站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七彩往生花母株、根须老者隐现的虚空、以及山谷外那些仍在虎视眈眈却被震慑不敢向前的死灵阴影。
大量破碎的记忆碎片在她识海中翻腾——
她看到自己幼时在庭院中练剑,剑锋划过空气时会带起细微的绿色光点,那些光点能让枯萎的花草复苏;
她看到自己第一次接触丹药典籍,只看一遍就能完美复现丹药炼制过程,甚至能改良丹方,提升药效;
她看到自己被末法死气侵蚀时,心口自动绽放的九色光芒,那光芒与万古坟场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还有……她“梦”到的那些画面:一株贯通天地的巨树崩毁,一截晶莹蕊心坠入凡尘,融入一个新生女婴的魂魄……
“源初之蕊……往生权柄……”苏瑶轻声自语,抬起右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散发着温润的热度,一朵九色莲花的印记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根须老者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恭迎使徒苏醒。您已初步融合源初之蕊,获得往生权柄的部分权能。但记忆与力量的完全复苏尚需时日,请您暂居此地,接受母株传承。”
苏瑶没有立刻回应。
她看向林逸,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干裂渗血的嘴唇、以及左臂那道仍在蔓延的枯萎伤痕。她记得——在意识混沌的这三日里,她“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看”到了他每一次战斗,甚至感受到了他每一次受伤时的疼痛。
那道连接他们眉心的魂力光桥,让她看到了他识海中最深处、从不曾对人言说的恐惧与深情。
“先救他。”苏瑶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她抬手,掌心对着结界外的林逸。九色霞光自她掌心涌出,轻而易举地穿透结界,笼罩林逸全身。
林逸只觉得一股温润浩瀚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左臂的枯萎法则如冰雪消融,干瘪的血肉迅速充盈恢复;消耗殆尽的三元之力如泉涌般再生,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纯凝练;连神魂的疲惫都被抚平,识海清明如镜。
不过片刻,他的状态恢复到巅峰,甚至隐隐有所突破。
“瑶儿,你的力量……”林逸感受着体内澎湃的能量,既喜又忧。喜的是她真的活了,且拥有了不可思议的能力;忧的是这种力量背后,必然伴随着他尚不了解的代价与责任。
苏瑶收回手,微微蹙眉:“我只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彻底清除那道枯萎法则需要时间。而且……”她顿了顿,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对这份力量的掌控还很生疏,方才治疗你,消耗了我三成魂力。”
她说话的语气、思考的方式,依旧带着苏瑶的影子,却又多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权衡。
结界终于消散。
林逸一步踏前,却又在距离苏瑶三步处停住。他想拥抱她,想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却又怕唐突了此刻明显状态异常的她。
苏瑶看着他欲言又止、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澹澹的笑意。那笑意冲散了她眼中的神性疏离,让她重新变回了林逸熟悉的那个女子。
她主动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很轻的拥抱,手臂甚至有些僵硬,但真实的体温透过衣袍传来,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澹澹莲香。
“我回来了。”她在林逸耳边轻声说,热气呵在他颈侧,“虽然……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林逸反手紧紧拥住她,手臂微微发颤。三日血战不曾动摇的意志,在这一刻竟有些鼻酸。他低头,将脸埋在她肩头,闷声道:“不一样也没关系,是你就好。”
苏瑶安静地任由他抱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料。那些翻腾的记忆碎片中,有一个画面格外清晰——是他在罡风带外,抱着冰棺决绝冲向永恒花园的背影。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说。
“永远不会。”林逸斩钉截铁。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根须老者干咳一声:“使徒大人,母株传承不可耽搁。您越早接受完整传承,越能掌控权柄,避免力量反噬。”
苏瑶松开林逸,却依旧握着他的手,转身看向七彩往生花母株:“传承需要多久?”
“短则七日,长则七七四十九日,视您与源初之蕊的融合度而定。”根须老者凝聚出一张慈祥的老者面孔虚影,“在此期间,您需留在母株下的‘往生莲台’闭关,不可中断。而您的这位同伴……”
它看向林逸:“他可在外围护法,亦可选择离开花园。但老夫建议他留下——接受传承时,您可能会无意识释放权柄波动,吸引更多危险存在。有他在,多一份保障。”
林逸握紧苏瑶的手:“我留下。”
苏瑶看向他,欲言又止。她想起那些记忆碎片中关于“往生使徒”的零星信息——这条路上充满了觊觎与杀戮,留在她身边,意味着与全宇宙的贪婪者为敌。
但林逸的眼神告诉她,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好。”苏瑶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走向母株,在根须老者的指引下,盘膝坐在七彩土壤凝聚的莲台之上。九色花瓣自母株飘落,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光华流转的茧。
“传承开始。”根须老者的声音变得庄严,“闭目凝神,接纳往生之道的烙印。”
苏瑶闭上双眼。
莲台亮起,母株的混沌星璇投下一道光柱,将她完全笼罩。她的意识开始下沉,坠入权柄法则的海洋。
林逸退到十丈外,盘膝坐下,一边调息稳固刚刚恢复的力量,一边警惕着山谷内外的动静。
第一日平静度过。
第二日午夜,异变再生。
并非外敌入侵。
而是苏瑶传承光茧中,突然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光茧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那是末法死气在她体内残留的根须,此刻被权柄力量激发,开始了反扑!
“不好!”根须老者虚影浮现,语气焦急,“她体内死气未清,此刻与源初之蕊冲突,若压制不住,可能会污染部分权柄烙印!”
林逸勐地起身,就要冲向光茧。
“别过来!”苏瑶的声音从光茧中传出,带着压抑的痛苦,“死气在侵蚀我的魂体……但我能感觉到,它深处……有东西在呼唤我……”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像是被拉入了某个遥远时空:“是万古坟场最深处……那里有一截‘寂灭权柄’的碎片……它与源初之蕊……本是一体两面……”
光茧剧烈颤动,黑色纹路与九色霞光激烈对抗,整个山谷的生机制随之紊乱。
林逸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插手——这是权柄层面的对抗,他的力量层次不够。
就在这时,他丹田内的噬界虫幼虫,突然传递来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渴望!
它渴望的……不是光茧,而是山谷地下深处,某股刚刚被权柄冲突“惊醒”的、与它同源的气息!
“这是……”林逸突然想起根须老者说过的话——永恒花园是生命母树碎片所化。
而噬界虫,传闻中是上古“混沌母巢”崩解后散落的幼虫。
生命母树与混沌母巢,本就是同一纪元、彼此对立的两个至高存在。
噬界虫感应到的,莫非是……混沌母巢的残留物?!
未等他细想,整个山谷猛地一震。
地面裂开,一道粘稠如浆、不断翻涌着混沌气泡的黑暗泉眼,自七彩土壤深处喷涌而出!
泉眼正中,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形如虫蛹的暗金色晶体,正与林逸丹田内的噬界虫幼虫,产生着跨越时空的共鸣!
根须老者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混沌虫蛹?!它怎么会在这里?!完了……生命与混沌相遇,必有一方吞噬另一方!这个花园要毁了!”
暗金色虫蛹缓缓转向林逸,发出一道无声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召唤:
【归来……合一……重铸……母巢……】
林逸头痛欲裂,噬界虫幼虫在他丹田内疯狂躁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而光茧中的苏瑶,也在同一时刻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她体内的末法死气在混沌虫蛹的刺激下,狂暴了十倍!
两重危机,同时爆发。
林逸咬破舌尖,以疼痛维持清醒。他看向痛苦的光茧,又看向那枚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虫蛹。
必须做出选择——
是压制噬界虫,先救苏瑶?
还是顺应召唤,冒险融合虫蛹,或许能获得对抗死气的新力量?
时间,只剩三息。
三。
二。
一。
林逸眼中决绝之色一闪,勐地探手,抓向了那枚暗金色虫蛹!
“要吞,就一起吞!”
在他手掌触及虫蛹的刹那——
整个永恒花园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不是黑夜降临。
而是一只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完全由机械与血肉交织而成的巨眼,在花园外的虚空缓缓睁开,冰冷的视线穿透世界壁垒,锁定了这片山谷。
一个宏大、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的识海:
【检测到‘生命权柄’与‘混沌权柄’异常波动……确认为纪元遗祸……执行‘天启协议’……抹杀开始……】
林逸与光茧中的苏瑶,同时抬头。
新的敌人,来自花园之外。
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