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恒的黑暗。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寒冷像无数细针扎入骨髓,将我的意识一点点蚕食。呼吸变得奢侈,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像是吸入碎玻璃。眼皮沉重如铅,但我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车厢变成了水晶宫。
冰层覆盖了每一寸表面,在应急灯下折射出诡异的绿光。乘客们的尸体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像一组精心布置的冰雕艺术品。我试图移动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不知是冰的声音还是我肌腱的抗议。
居...居然还活着...
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按常理,在这种温度下人类早就该死亡了。但我的心脏仍在缓慢跳动,像一台即将耗尽燃料的老旧发动机。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光。
不是应急灯的惨绿色,而是一种幽蓝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晕,从车厢尾部慢慢浮现。它飘忽不定,在冰面上投下波纹状的影子。随着它的接近,我听到了声音——像是千万片雪花同时落地的沙沙声。
本能告诉我必须装死。我屏住呼吸,看着那蓝光掠过一排排座椅。当它经过那些冻僵的尸体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尸体表面的冰霜开始生长,形成复杂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蓝光停在了我前一排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还保持着抱着泰迪熊的姿势。蓝光环绕着她旋转,冰霜花纹在她脸上蔓延,渐渐组成一个诡异的符号——一个被圆圈包围的倒三角形。
沙沙声突然变得急促。蓝光猛地扩散,将小女孩整个包裹。我惊恐地看到她的尸体开始——不是变成液体,而是直接气化,化作一缕缕白色烟雾被蓝光吸收。不到十秒钟,那里只剩下一堆衣物和一只孤零零的泰迪熊。
我的膀胱一阵紧缩。那不是光。那是什么东西在进食。
蓝光转向了下一个。我数了数,到我这里还有六排座位。也许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就会轮到我了。
必须想办法移动。
我尝试慢慢活动脚趾。感觉像是有人在用锉刀磨我的骨头,但至少证明神经还没完全坏死。右手被压在身下,已经失去知觉;左手还能微微弯曲。我以最小的幅度开始活动关节,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蓝光处理掉了第三具尸体。这次是个中年男性,他的金丝眼镜掉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吸收过程似乎越来越快了。
我的左臂终于能动了。我慢慢将它移到胸前,用牙齿咬住手套扯下来。裸露的皮肤立即与冰面黏在一起,但我顾不上疼痛,用力一扯——
嘶——
一小块皮留在了冰面上。但手掌自由了。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渗出,在冰上画出细小的红色沟壑。
蓝光突然静止了。
我屏住呼吸。血液...它在感知我的血液温度?
蓝光像嗅到气味的猎犬,开始向我的方向移动。它跳过了两排座位,直接停在了与我隔着一个过道的乘客上方。那是个穿红色外套的年轻女性,蓝光包裹她的速度明显比前几个快得多。
三秒钟。仅仅三秒钟,一个大活人留下的痕迹就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红外套。
太快了。比我预计的快太多了。
我发疯似的活动右臂。麻木感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的刺痛。蓝光又移动了,这次是正前方的商务男。他的劳力士手表掉在冰面上,发出一声响。
右手终于能动了。我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虽然知道不可能有信号,但至少可以当个钝器使用。手指碰到金属机身的瞬间,蓝光突然加速,直接跳过了两个座位,悬浮在我正上方。
我死死闭上眼睛,但能感觉到那诡异的蓝光扫过我的脸。皮肤传来奇异的刺痛感,像是被无数静电火花击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一片无尽的雪原,某种巨大的、半透明的生物在雪中游动...
别看它。
一个女声在我耳边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的。
慢慢呼吸,想象你是它们的一员。
我按照指示,尽力放松身体,想象自己也是一具冻僵的尸体。蓝光在我周围盘旋了几圈,那种被扫描的感觉让我胃部痉挛。终于,它离开了,转向后排的其他乘客。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斜前方蹲着一个人影——是那个穿红外套的年轻女性!她明明刚才被...
别惊讶,那是我的替身。她嘴唇不动,声音却直接传入我脑海,我叫林雨,是气象局的。现在听我说,我们大约有七分钟时间。
她看上去完全不受低温影响,脸颊甚至还有血色。更奇怪的是,她周围的冰面正在缓慢融化,形成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安全区。
你是怎么——
没时间解释。她打断我,那些东西正在举行收割仪式。每节车厢都有一个引导者——就是那团蓝光。它负责标记食物,然后其他群体会来分享。
收割...仪式?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林雨点点头,指向最近一具尸体上的冰霜花纹:看到那些符号了吗?那是它们的文字。每具尸体上的符号都不同,代表不同的...营养价值。
我胃里一阵翻腾。她谈论人类被当作食物的方式,就像在讨论超市里的牛肉分类。
为什么我还活着?我问道。
林雨歪头打量我:你的体温调节系统有某种异常。正常情况下人类核心体温降到28度就会死亡,但你降到了23度还在坚持。她突然伸手按在我胸口,而且你的心脏...跳得很奇怪。
心律不齐。先天性的。我回答。从小到大,医生都说我的心脏像个任性的老闹钟,时而快时而慢。
这就对了。林雨眼睛一亮,它们感知生命是靠心跳频率。你的不规则节奏让你看起来像是...坏掉的食物。
这个比喻让我哭笑不得。但眼下没时间纠结这个。
我们怎么逃出去?我问道。
林雨指向车厢连接处:收割仪式有固定路线。引导者会从尾部开始,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清理。我们必须赶在它完成这节车厢前,找到空间薄弱点。
空间薄弱点?
就像列车员说的,这里是正常空间和它们世界的交界处。某些点上,界限会很薄。林雨站起身,我注意到冰霜花纹的排列有规律。它们总是朝向某个方向生长——可能就是能量流动的方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所有尸体上的冰霜花纹都微微偏向车厢左侧。
跟着花纹走?我试着活动双腿。痛感表明血液循环正在恢复,但移动起来仍然像是有无数刀片在肌肉里搅动。
林雨点头:但首先,我们需要伪装。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喷雾瓶,里面装着深蓝色液体:这是特殊染料,能模仿它们的信息素。喷上后,在它们眼中我们会像是同类。
她先给自己喷了喷,然后递给我。液体有股奇怪的金属味,接触皮肤后立即挥发,只留下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膜。
现在,慢慢站起来。
我扶着座椅,一点点撑起身体。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好歹是站起来了。车厢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些,现在大约是零下二十度左右——依然致命,但至少不是瞬间致命的程度了。
引导者到车尾了。林雨指着那团正在吸收最后一排乘客的蓝光,我们有三分钟时间移动到下一节车厢。
我蹒跚着跟上她的脚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钉板上,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疼痛。经过商务男的时,我顺手捡起了他那块劳力士——表面已经冻裂,但指针还在走动。
奇怪,我低声道,从停电到现在才过了四小时十七分钟。
林雨回头看了一眼:在这里,时间流动不一样。你的手表显示的是外界时间,但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已经待了至少八小时。
这个信息让我头皮发麻。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外界可能根本还没发现列车失踪。
我们艰难地穿过车厢连接处。这里的门被冰封住了,但林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手掌贴在锁的位置几秒钟后,冰就开始融化。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忍不住问道。
她神秘地笑了笑:职业秘密。
下一节车厢的情况更糟。冰层更厚,而且...有动静。无数细小的蓝光像萤火虫一样在座椅间穿梭,时不时停下来在尸体表面。
次级采集者,林雨压低声音,别惊动它们。
我们贴着墙壁缓慢移动。冰霜花纹的方向在这里变得更加明显,几乎全部指向车厢中部的一个位置——正好是卫生间所在。
那里。林雨眼睛发亮,薄弱点很可能在卫生间。
就在这时,我身后的车厢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回头看去,只见原本那团引导者蓝光突然膨胀了两倍大,正疯狂地在空中画着某种图案。
糟了,林雨脸色骤变,它发现食物少了。快跑!
我们顾不得隐蔽,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身后的尖啸声越来越响,整个车厢的蓝光都开始躁动,像被捅了马蜂窝的黄蜂群。
林雨先一步到达卫生间,用力推门——纹丝不动。
锁住了!她喊道。
我来不及思考,用全身重量撞向那扇门。一次,两次,第三次时,伴随着冰层碎裂的声音,门终于开了。
我们跌入狭小的空间,林雨立即转身对着门口喷了一大片那种蓝色液体。躁动的蓝光群在门外盘旋,但似乎对门口突然出现的同类信息素感到困惑,没有立即冲进来。
现在怎么办?我气喘吁吁地问。卫生间里没有冰霜,温度明显比外面高,大约零下十度左右。
林雨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马桶上方的墙壁。那里有一面镜子,镜面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形成一种奇特的放射状图案。
找到了,她轻声说,薄弱点就在镜子后面。
我正想问怎么利用这个薄弱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新的声音——像是冰层被重物压碎的咔嚓声。通过门缝,我看到蓝光群让开了一条路,某个更大的、更黑暗的东西正在接近。
那是什么?我声音发颤。
林雨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收割者。相当于它们的...女王。
门外的蓝色液体开始结冰脱落。时间不多了。
林雨转向我:听着,空间薄弱点只能维持几秒钟的通路。我会制造一个温度异常点来打开它,你必须在我数到三时跳向镜子。
跳向镜子?那不是——
没时间解释了!她打断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小装置,记住,出去后立即联系气象局异常事件处理中心,代码极光37。不要相信任何官方解释!
她按下装置上的按钮,一道刺目的白光从装置中射出,打在镜面上。镜子开始剧烈震动,裂纹中渗出某种黑色液体。
林雨喊道。
门外的黑暗已经逼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我看到一只由冰晶组成的伸了进来。
镜子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黑点,迅速扩大。
三!跳!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镜子。在接触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雨转身面对那个黑暗存在,而她手中的装置爆发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