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25日, 农历七月初三, 宜:破屋、坏垣、治病、余事勿取, 忌:祈福、纳采、订盟、嫁娶、入宅。
我站在父亲的老宅门前,手里攥着刚刚从银行打印出来的账户余额单——七块五毛钱。这就是父亲陈建国留给我的全部现金遗产。身后那扇褪色的木门内,是他毕生积累的收藏品,塞满了三室一厅的每一个角落。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平顶山夏末的闷热被隔绝在外,屋内阴凉得不像话。阳光勉强从积满污垢的窗户挤进来,在满是浮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微弱的光柱。
“一生勤俭节约,就为了这些?”我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父亲的葬礼刚刚结束三天。肺癌带走了他,从确诊到离世不过短短两个月。我辞去了郑州的工作回来照顾他,目睹了一个固执老人如何被病痛蚕食殆尽。即使疼得冷汗直流,他也不肯让我卖掉任何一件“宝贝”来支付医疗费。
“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等我走了,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父亲时常一边咳嗽一边抚摸着他那些收藏品,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而现在,我站在他毕生心血的集合前,手里只有七块五。
我打开手机电筒,小心翼翼地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两侧纸箱垒得摇摇欲坠,里面装满各种颜色的“和田玉”原石和籽料。父亲曾说这些都是他从新疆亲自挑选回来的上等货,每一块都能换一辆好车。
客厅几乎无处下脚。玻璃柜里陈列着密密麻麻的纪念币册,墙上挂满了卷轴字画,博古架上摆着青铜器、瓷器和各种我说不上名的古玩。家具早已被挤压到角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父亲退休前只是个普通工厂职工,月薪从未超过五千。母亲早逝后,他更加沉迷于收藏,省吃俭用二十多年,钱全都投入到这里面。我劝过他无数次,换来的总是固执的摇头和长篇大论的收藏经。
“默啊,你不懂,这些都是宝贝,以后会值大钱的。”
手机突然响起,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是拍卖行的王专家,父亲的老朋友,我请他今天来做个初步评估。
“王叔,您到了吗?”
“就在门口,小陈你开下门。”
我艰难地挪回门口,打开门。王专家站在阳光下,西装革履与这破旧小区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个年轻人,提着工具箱。
“节哀顺变,你爸是个好人。”王叔拍拍我的肩膀,目光却早已越过我,投向屋内那些收藏品,“咱们这就开始看看吧?”
我侧身让他们进来。王叔的表情从同情逐渐变为惊讶,最后凝固为一种混合着惋惜和尴尬的复杂神色。他戴起白手套,拿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开始仔细查看那些父亲引以为豪的收藏。
“嗯...这批和田玉,”他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籽料,摇了摇头,“都是乳化玻璃仿的,你看这气泡和纹理。”
他又翻开一本纪念币册:“这些建国金银币,重量不对,颜色也太亮,应该是镀银的铜锌合金。”
字画、瓷器、青铜器...王叔的评估简洁而残酷。每一句“现代仿品”、“市场常见”、“树脂合成”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心上。
两个小时后,王叔摘下手套,叹了口气:“小陈,说实话,这满屋子的东西,加在一起市场价不会超过一万。大部分都是低仿品,没什么收藏价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父亲毕生的心血,他拒绝治疗也要保全的“财富”,竟然只是一堆赝品?
“你爸可能只是爱好,不要太难过。”王叔试图安慰我,但眼神已经明显不想多留,“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几个收仿品工艺品的人,虽然给不了多少钱,至少能帮你清空房子。”
送走王叔,我独自站在客厅中央,茫然四顾。悲伤逐渐被一种荒谬感取代——父亲一生勤俭,吃穿用度极其吝啬,却把全部积蓄换来了这一屋子假货。值得吗?
黄昏时分,光线越来越暗。我决定今天先整理父亲卧室里的一些个人物品,明天再处理这些所谓的收藏品。
卧室比外面稍显整洁,至少有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径。床头柜上放着父亲和母亲的合影,还有一瓶已经空了的止痛药。我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外套,与满屋的“财富”形成讽刺对比。
在衣柜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老旧的木匣,与其他收藏品的华丽包装截然不同。它由普通的樟木制成,没有雕刻任何花纹,锁孔却很特别,呈不规则的锯齿状。
我翻遍抽屉,终于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钥匙齿与锁孔完美匹配。打开木匣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像是檀香,又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气息。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奇怪的物品:一本泛黄的笔记、一块漆黑如墨的石头、一支干枯的植物,还有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许红色粉末。
我拿起那本笔记,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翻开第一页,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甲子年七月初三,得异人指点,始知世间真有长生之法。虽需代价,然为永寿,何惜之有?”
甲子年?那是1984年,父亲刚开始沉迷收藏的时候。我继续翻看,笔记中的内容越发诡异,记载着各种闻所未闻的收藏方法和平顶山附近的一些地点。
“收藏之道,非为物,乃为命。借物存气,以气延年...”
字里行间充斥着这些玄乎其玄的说法。父亲似乎相信通过收藏特定物品,可以汲取它们的“气息”来延长寿命。笔记中还夹杂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和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阵法。
翻到最后一页,赫然是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七十三为一坎,须得渡之。借阴物三件,阳寿三钱,子时行术,可续一纪。然此法有违天道,必遭反噬,须以直系血脉...”
后面的字迹被一抹暗红色的污渍遮盖,无法辨认。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父亲今年正好七十三岁,这本笔记是什么意思?“借阴物”、“阳寿三钱”、“直系血脉”...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令人不安。
突然,卧室的灯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窗外最后一丝余晖也没入地平线以下,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我摸索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光束在房间里扫过,那些收藏品的影子被拉长扭曲,仿佛有了生命。父亲的衬衫在衣柜阴影中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刚刚穿过。
一定是窗户没关好,风吹的,我告诉自己。
手机光线照回那个木匣,里面的黑色石头似乎吸收了一切光芒,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它——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耳边响起无数细微的嘶嘶声,像是许多人在远处低声絮语。眼前的黑暗凝聚成形状,隐约可见数张扭曲的人脸一闪而过。
我猛地缩回手,声音和幻象瞬间消失。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这不是幻觉,那块石头有问题,这个木匣里的东西都邪门得很。
黑暗中,我仿佛听到客厅里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正在轻轻抚摸那些玻璃柜中的纪念币。
“谁?”我厉声问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无人回应。
摩擦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纸张翻动的轻微响动,来自客厅摆放字画的区域。
我屏住呼吸,慢慢向卧室门口挪动。手机光束颤抖着扫向客厅,那些收藏品静静地待在原处,仿佛从未有任何异常。
忽然,最靠近我的一卷画轴无声地展开,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光束照去,那是一幅拙劣的山水画仿品,此时却似乎有些不同——墨色深浅变化,仿佛水流真的在纸上流动。
我强迫自己走上前,捡起画轴。就在手指接触纸面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模糊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现:父亲跪在地上,面前点着三柱香,那块黑色石头摆在正中周围画着奇怪的符号...父亲用针扎破指尖,将血滴在那株干枯的植物上...父亲深夜在山坡上挖掘,将一个小布包埋入土中...
影像混乱而跳跃,最后定格在父亲病榻上的画面。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眼神异常清明:“默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卖掉任何东西...它们会保护你...”
当时我以为他说的是胡话。
现在我不确定了。
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是好友李明:“默哥,怎么样?整理完了吗?需要我来帮忙吗?”
“你...你现在能来吗?”我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又强压住恐惧,“没事,就是些老物件,我自己能处理。”
挂掉电话,我深吸一口气。这些都是心理作用,父亲刚去世,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就在这时,整个房子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我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这在平顶山的夏夜根本不可能发生。
客厅中央,那片王专家评估为“现代树脂仿制品”的青铜镜表面,正渗出细密的水珠,仿佛刚刚从冰窖中取出。
镜面上,除了我苍白惊恐的脸,似乎还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我身后。
我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再回头看向镜面,那个影子还在,更加清晰了——瘦削的面容,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
是父亲。
镜中的父亲缓缓抬起手,指向卧室的方向。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但从口型,我清晰地读出了两个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