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我蜷缩在客厅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仿佛这能给我一丝可怜的安全感。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那把顶住卫生间门的旧木椅,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后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它不像是在爬行,更像是一种……摩擦。滑腻的鳞片刮过瓷砖缝隙,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响动。有时候,它会停下来,寂静便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有时候,它又会突然响起,而且似乎……离门更近了一些。
我的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
它是不是正顺着门板往上爬?三角形的头颅是否正贴在门缝处,用那冰冷的竖瞳窥视着外面的我?它那分叉的信子,是否正在空气中捕捉我的气味?
一想到那股冰冷的触感曾经紧贴我的皮肤,胃里就又是一阵翻搅。我下意识地并拢双腿,用手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已经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恐怖触感。
凌晨三点。
窗外的世界死寂一片,连偶尔路过的车声都消失了。老旧小区仿佛被遗弃的孤岛,而我,是岛上唯一的幸存者,正被一个从管道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围困。
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这个念头突然清晰地冒了出来。手机,我的手机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我需要光亮,需要联系外界,需要有人来帮我解决这个噩梦!
对,打电话!打给物业?这个时间点,值班室恐怕只有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头。打给消防?他们会来处理一条从马桶里钻出来的蛇吗?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打给林薇?我最好的闺蜜。可她住在城东,就算立刻打车过来,也得半个小时。而且,让她一个女孩子深夜面对一条可能游弋在房间里的蛇?
不,不行。
内心的挣扎如同沸水。对救援的渴望与对蛇可能趁机钻出卫生间的恐惧激烈交战。最终,求生的欲望还是占据了上风。我必须拿到手机,那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狂跳的心脏,扶着墙壁,颤抖着双腿慢慢站了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加上极度的紧张,让我的肌肉僵硬酸痛。
眼睛依旧不敢离开卫生间的门,我像一只受惊的猫,踮着脚尖,用最轻、最缓慢的动作,一步一步向卧室挪动。
客厅不大,从墙角到卧室门口,不过七八步的距离,此刻却仿佛隔着天堑。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地板发出的轻微“嘎吱”声,在我听来都如同惊雷。
我的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眼角余光扫过沙发下的阴影,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瞥见餐桌旁椅子的倒影,心脏都会漏跳半拍。整个家的熟悉感被彻底颠覆,每一个角落都潜藏着未知的威胁。
终于,我挪到了卧室门口。手心里全是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我轻轻拧动,推开一条缝隙,侧身闪了进去,然后迅速反手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将危险隔绝在外。
卧室里比客厅更暗,只有窗帘边缘透进一点模糊的微光。我扑到床头,一把抓起了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芒刺得我眯了下眼,但这点人造的光明却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解锁,手指颤抖着在通讯录上滑动。
先打给物业。果然,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喂?谁啊?大半夜的……”
“喂!我……我是一栋102的住户!我家里……我家里马桶里钻进来一条蛇!很大的蛇!黄绿色的!现在它还在卫生间里,可能……可能爬出来了!你们快派人来看看!”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语无伦次。
“蛇?”对方似乎清醒了一点,但语气里更多的是诧异和推诿,“小姐,你确定是蛇吗?这个时间……我们也没有专业的工具啊。要不你等天亮了再说?或者你打119问问?”
“等天亮?它现在就在我家里!万一跑出来怎么办?它有毒啊!”我几乎是在尖叫。
“哎呀,我们也没办法啊,值班的就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抓蛇啊……你打119吧,或者自己小心点,关好门……”对方敷衍着,似乎就要挂电话。
“喂!喂!”我对着话筒喊了两声,回应我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物业靠不住。
下一个,119。我快速按下号码,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电话很快被接通,是一个清晰冷静的女声。
“你好,119。”
“你好!我……我家里进来一条蛇!从马桶里钻出来的!很大,黄绿色的,头是三角形的,可能有毒!我现在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但它还在外面的卫生间,我不知道它有没有跑出来……我很害怕……”我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清晰,但声音里的颤抖无法掩饰。
“女士,请不要慌张,首先确保您自身安全,待在封闭的房间内,远离蛇可能存在的区域。”接线员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记录一下您的地址……另外,请问您能确定蛇的种类吗?或者描述一下更具体的特征?”
“我……我不认识,就是黄绿色,有深色斑纹,头是三角形的,看起来很凶……”我努力回忆着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对视。
“好的,我们明白了。我们会立刻通知辖区消防队出警,请您保持手机畅通,锁好房门,注意安全,救援人员会尽快赶到。”
挂断电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消防员会来,他们应该能处理。
但“尽快”是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那条蛇会做什么?
我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卧室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卫生间的方向,似乎安静下来了。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
它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卫生间,正在客厅里游弋?
这个想法让我毛骨悚然。我甚至不敢通过门底下的缝隙往外看,生怕对上一双冰冷的竖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我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和林薇的聊天界面,我告诉她家里进蛇了,消防正在来的路上。她发来一连串震惊和安慰的表情,让我千万锁好门。
突然!
“叩……叩叩……”
一种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叩击声,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
声音的来源……不是卫生间方向。
而是……客厅的窗户!
我家是一楼,客厅窗外对着的是楼栋侧面一小片狭窄的绿化带,常年阴暗潮湿,长满了茂密的灌木。
谁?或者说……什么?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恐惧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蛇……会敲窗户吗?
不,不可能!那声音虽然轻,但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不像是动物无意识弄出来的。
难道是风吹动树枝敲打玻璃?可今晚并没有大风。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极力地向声音来源方向伸展。
“叩……叩……”
声音又响起了,比刚才稍微重了一点,带着一种执拗,仿佛在催促,在呼唤。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起那条看得见的蛇,这种未知的、来自窗外的叩击声,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蛇在室内,不明的叩击在窗外。
我被包围了?
我该怎么办?靠近窗户看一眼?不!我绝不!
我猛地退后几步,远离卧室门,也远离连接客厅的窗户方向,一直退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蜷缩起来,用颤抖的手给林薇发信息:“窗外……窗外有声音……好像在敲窗户……”
林薇立刻回复:“别怕!别去看!肯定是树枝或者别的!消防马上就到了!坚持住!”
她的安慰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叩……叩叩……”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嘶啦”声。
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几乎要崩溃。我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盖里,试图隔绝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是今天?
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天妈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话,她特意翻了黄历,说今天是农历九月初二,“忌:开市、入宅、出行、嫁娶、修坟”。她叮嘱我诸事小心。我当时还笑她迷信,现代社会谁还信这个。
可现在……冰冷的蛇,诡异的叩窗声……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叩!”
最后一声叩击,格外清晰,沉重,仿佛带着一丝不耐烦。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连之前卫生间里若有若无的摩擦声也彻底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粗重的心跳和喘息。
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隐约传来由远及近的、独特的警笛声。
是消防车!
救兵来了!
一股巨大的 relief 几乎让我虚脱。我连滚爬爬地冲到卧室门口,手忙脚乱地想要开门,却又在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僵住——
门外,客厅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条蛇,还在卫生间吗?
那个敲窗户的……东西,离开了吗?
消防车的警笛声在楼下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人声。
“在这里!一栋102!”我听到有人在喊。
我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猛地拧开卧室门锁,对着外面带着哭腔大喊:“我在这里!在卧室!你们小心!蛇可能跑出来了!”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瞬间刺破了客厅的黑暗,晃动着。沉稳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传来。
“女士,请不要出来,待在卧室锁好门,我们检查一下!”一个洪亮有力的男声响起。
我依言缩回卧室,但将门拉开一条细缝,紧张地窥视着外面。
几名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身影出现在客厅,他们动作专业而谨慎,两人手持专用的捕蛇夹和编织袋,慢慢向卫生间靠近,另一人则用手电警惕地扫视着客厅的角落、沙发底、窗帘后。
强光之下,客厅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拿着捕蛇夹的消防员小心地移开了我顶在卫生间门下的椅子,然后猛地推开了门!
光束瞬间涌入那个狭小的空间。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
几秒钟后,我听到一个消防员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奇怪……里面什么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