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那名消防员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清晰的困惑,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耳膜。
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卧室门冲了出去。“不可能!它就在里面!我亲眼看到的!黄绿色,三角形的头,从马桶里钻出来顶到了我!”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形,手指颤抖地指向敞开的卫生间门口。
几位消防员回过头,手电光在我苍白的脸上晃了一下。他们的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审视。那个刚才说话的,看起来是队长的年轻男人放缓语气:“女士,你别激动,我们仔细检查过了,马桶、地面、洗手池下面,包括天花板角落都看过了,确实没有发现蛇的踪迹。”
“它肯定跑出来了!就在客厅!或者别的房间!”我几乎是尖叫着,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熟悉的阴影此刻再次变得狰狞可怖,“它可能躲在沙发后面!或者窗帘后面!你们快找找!”
拿着捕蛇夹的消防员和另一名队友对视一眼,开始更仔细地搜查客厅。他们用工具拨开沙发布的褶皱,检查电视柜后面的缝隙,甚至挪开了沉重的茶几。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房间里来回扫荡,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但除了常年积累的些许灰尘和杂物,一无所获。
“女士,客厅我们也检查过了,没有发现。”队长再次向我确认,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你确定……你真的看到蛇了吗?会不会是光线太暗,看错了?比如……拖把的影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看错了?
那股冰冷、滑腻、充满力量的触感至今还残留在我屁股的皮肤上,那对冰冷的竖瞳和嘶嘶作响的信子还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怎么可能是看错!
“我没有看错!”我几乎要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它顶到我了!我感觉到了!就是蛇!它还发出了声音,窸窸窣窣的!还有……还有刚才!刚才还有东西在敲我的窗户!”
“敲窗户?”队长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些,他示意一名队员去检查客厅的窗户。
那名消防员走到窗边,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窗框和玻璃,又探头看了看外面茂密的灌木丛。“报告队长,窗户锁是好的,玻璃没有破损,外面是灌木丛,可能是树枝刮擦的痕迹。”
“不是树枝!是有节奏的敲击声!像……像手指在敲!”我试图让他们理解那种诡异的区别。
消防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那里面除了职业性的耐心,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是怀疑?还是觉得我因为过度惊吓产生了幻觉?
“女士,这样吧,”队长尽量用安抚的语气说,“我们把所有房间都再检查一遍,确保安全。你也冷静一下。”
我无力地点点头,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再次仔细检查客厅和厨房,另一组进入了我的卧室和旁边的小书房。我像个幽魂一样跟在他们后面,既害怕他们找到什么,又更害怕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卧室,没有。
书房,没有。
厨房,连橱柜和冰箱后面都检查了,没有。
整个家,除了我惊魂未定的叙述,没有任何蛇存在过的痕迹。它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女士,看来那条蛇可能已经从原路返回,或者通过其他管道缝隙离开了。”队长最终得出结论,他看着我,语气温和但带着结束任务的意味,“老旧小区的一楼,确实偶尔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建议你之后联系物业,彻底检查和修复一下下水管道接口。另外,可以购买一些驱蛇的药物或者雄黄粉撒在角落。”
他们留下几句安慰的话和专业的建议,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我看着他们橙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脚步声在楼道里远去,最后是单元门关闭的闷响。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比之前更甚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们走了。带着“一切正常”的结论走了。
可我知道,一点都不正常。
我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中央,灯光大亮,却感觉比黑暗中更加寒冷。消防员们没有找到蛇,这非但没有让我感到安心,反而将恐惧推向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一条那么大的蛇,怎么可能在密闭的空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藏到哪里去了?难道它真的能像幽灵一样,穿透实体?
还有那敲窗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的窗户。厚重的窗帘拉着,遮住了外面的黑暗。但我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窗帘之后,在那茂密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不敢去拉窗帘。
我甚至不敢再独自待在这个房间里。
犹豫再三,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听到她熟悉声音的那一刻,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薇薇……消防员来了……他们说……没找到蛇……”
林薇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没找到?怎么会没找到?你确定不是看花眼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它顶到我了!我感觉到了!”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淹没了我,“薇薇……我能……我能去你那里住一晚吗?我害怕……我一个人不敢待在这里……”
“当然可以!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打车过来!我下楼接你!”林薇毫不犹豫地回答。
挂断电话,我像被鬼追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卧室,胡乱往背包里塞了几件必需品和睡衣。整个过程,我的精神高度紧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背包拉链拉上的瞬间,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玄关,手忙脚乱地穿上鞋,一把拉开大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通往单元门的路。我一步三回头,生怕那条黄绿色的影子会从门里追出来。
就在我即将冲出单元门,踏入外面相对“安全”的夜色时,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楼下邻居李阿姨养的那只平时极其温顺的橘猫,此刻正弓着背,浑身的毛炸起,尾巴粗得像根棍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它那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不是看着我,而是死死地、充满敌意地盯着一楼窗外那片茂密的、靠近我家客厅窗户的灌木丛。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了极度的危险和不安。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猫的反应,印证了我的恐惧!那里真的有东西!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单元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小区路边,颤抖着手用软件叫了车。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丝。我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但那条黄绿色的蛇影和诡异的敲窗声,依旧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到了林薇家,她给我倒了杯热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样子,心疼地搂住我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到我这儿就安全了。肯定是你看错了,或者就是一条水蛇,从下水道误闯进去,现在肯定早就跑掉了。”她轻声安慰着。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敲窗声,想告诉她楼下那只猫的异常反应,但看到她笃定的、认为我只是被吓坏了的神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连专业的消防员都不相信,她又会怎么想呢?或许,她也会觉得我只是精神紧张产生了幻觉。
那一晚,我躺在林薇家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条蛇冰冷的竖瞳和滑腻的触感,还有那持续不断的、执拗的敲窗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敢回自己家。白天拜托林薇陪着我回去拿了更多换洗衣物和一些重要物品,每次进去,我都感觉脊背发凉,总觉得那双眼睛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我。
我联系了物业,他们在我再三强烈要求下,终于派人来检查了管道。工人们撬开了卫生间地面的部分瓷砖,检查了马桶下面的接口和下水主管道的连接处。
“姑娘,你这下面的接口确实有点老化了,缝隙不小,”一个老师傅指着那黑黢黢的管道接口对我说,“别说蛇了,老鼠钻进来都有可能。我们已经用水泥和密封胶给你重新封死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东西从这儿上来了。”
他们修复了管道,也象征性地在卫生间和厨房角落撒了一些驱蛇粉。
管道被封死了。理论上,那个“入口”被堵住了。
可我心中的那个洞,却越来越大。
我真的安全了吗?
那条蛇,它到底去了哪里?
那敲窗的,又到底是什么?
一周后,我鼓足勇气,决定回家住。我不能永远寄居在朋友那里。林薇不放心,陪我住了两个晚上,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没有怪声,没有蛇影。
她离开后,第一个独自在家的夜晚。
我反复检查了卫生间的门,确认关好,还用椅子顶上。我检查了所有窗户,确认锁死,拉紧了每一面窗帘。我甚至开着客厅的灯睡觉。
夜里,我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突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将我惊醒。
不是来自卫生间。
也不是来自窗外。
那声音……似乎是从卧室墙壁内部传来的。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是某种身体摩擦着管道内壁,缓慢、执着地向上攀爬。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冰冷。我僵在床上,连呼吸都停止了,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那细微的、来自墙体内部的蠕动声上。
它没有离开。
它一直都在。
只不过,换了一条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从看得见的马桶,钻进了这栋老楼纵横交错、黑暗肮脏的管道迷宫里。
它在我家的墙壁里。
在我床头的墙壁里。
那窸窣声停顿了一下,然后,我清晰地听到,就在离我枕头极近的墙内,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带着某种湿滑粘腻感的——
“叩。”
像是一个迟来的回答。
像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
我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黑暗吞噬了我。
而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一墙之隔。
我再也不敢使用那个马桶,甚至对家里所有的水管流动声都充满了恐惧。那个名为“家”的避风港,已经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墙壁和管道里,潜藏着我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冰冷的触感,那诡异的敲击,成了刻在我神经末梢的永久烙印。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