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没有动。
她那双因高烧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锁着赵辰刚刚落下的那枚黑子。
那枚棋子落下的位置,既不是要冲,也不是关隘,它落在了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空旷的腹地。但它与棋盘上另一颗早已布下的黑子遥相呼...应,竟隐隐形成了一个“合围”之势,将一大片白子(苏凌月)的势力范围,悄无声息地纳入了它的攻击半径。
“殿下……”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看懂了。
“这……不是在围杀臣女的白子。”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映出了赵辰那张苍白病态的脸。
“这是……礼部侍郎的位子。”
赵辰那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你果然很聪明。”他收回手,重新披上了那件貂皮斗篷,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太子,“周严倒了,他身后那三十四名官员也一并被革职查办。这朝堂之上,尤其是掌管天下文官命脉的礼部……”
他用那修长的、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棋盘上那片被他“合围”的空地。
“……空了。”
“父皇的‘重考’,是为了安抚天下士子之心。但他更需要的,是填补这些‘空位’。他需要新的、听话的、没有根基的‘刀’,来取代周严那把……已经钝了、还敢反过来扎主人的刀。”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全明白了。
这才是赵辰真正的棋局!
承恩殿血案,他看似只废了一个赵弈,实则……他是将盘踞在礼部数十年、以周严为首的“三皇子党羽”连根拔起!他用苏凌月的“命”,换来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大换血!
“你……”苏凌月只觉得喉咙发干,“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赵弈。你是为了……礼部尚书的位子!”
“赵弈?他不配。”赵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他不过是父皇养在我身边的一条疯狗。狗,什么时候都可以杀。但‘位置’……”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这一刻,迸发出了与他病弱外表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野心与寒光。
“……只有一个。”
苏凌月看着他,看着这个将朝堂、将人命、将皇权都视作棋盘的男人。
「这盘棋,亦是朝堂。」
她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颤抖的左手。她从棋盒中,拈起了一枚冰凉的白子。
赵辰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凌月没有看棋盘的腹地,也没有去看那些被“围杀”的空位。
她的目光,落在了棋盘的最边缘。一个毫不起眼、早已被黑子重重包围、看似已是“死地”的角落。
“啪。”
白子落下。
那是一步……自寻死路的“废棋”。
赵辰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眯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枚白子。
“殿下。”苏凌月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您说得对。朝堂之上,‘位置’很重要。”
“您清空了礼部,安插了您的人,您赢了第一步。”
“可是……”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寒焰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赵辰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您有没有想过。这盘棋上,除了您和陛下……还有别人。”
赵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颗白子,”苏凌月指着那颗落在“死地”的棋子,“它代表的,不是礼部,不是朝堂,也不是那些愚蠢的文官。”
“它代表的……”
“是军权。”
“是还‘暂押’在刑部大牢里,我那‘罪证不足’的父亲和兄长。”
“是苏家军中……那数十万只认‘苏’字帅旗,而不认‘赵’字龙旗的……虎狼之师!”
苏凌月猛地将手中的白子棋盒,“哗啦”一声,尽数倒在了棋盘之上!
白色的棋子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瞬间冲垮了赵辰那精密计算的“围杀”布局,将整个棋盘搅得天翻地覆!
“殿下!”苏凌月强撑着那剧痛的身体,缓缓站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震惊”神色的男人,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您以为,这盘棋是您在和陛下下吗?”
“不。”
“是我苏家……在和你们整个赵氏皇族下!”
“您用我父亲兄长的性命做‘人质’,用我苏凌月的‘名’做‘旗’。可您忘了……”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比赵辰更残忍、更疯狂的笑容。
“苏家……是执刀人。”
“刀,既可以用来杀敌,也可以用来……”
“……弑主!”
“砰!”
苏凌月猛地一掌拍在棋盘之上!
那张由紫檀木打造的、沉重无比的棋盘,竟被她这用尽全力的一击,掀翻在地!
黑白棋子四散滚落,叮叮当当,如同冰雹般砸满了整个静室。
赵辰那身月白色的常服上,溅上了几滴苏凌月伤口崩裂时渗出的……鲜血。
苏战在这一刻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苏凌月身前,那双虎目死死地瞪着赵辰。
影一也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赵辰身前,软剑出鞘,直指苏战。
密室之内,剑拔弩张!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低的、沙哑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是赵辰。
他没有发怒。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衣摆上那几点刺目的殷红,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引来了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摆了摆手,示意影一退下。
他缓缓地站起身,用那方雪白的丝帕,轻轻地擦去了衣上的血迹。
他抬起头,那双病态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杀意,反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好。”
“好一个‘执刀弑主’。”
他看着苏凌月,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本宫……收回前言。”
“你不是刀,也不是旗。”
他缓缓地,朝着苏凌月伸出了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苏凌月。”
“你……是本宫的‘棋手’。”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才是这盘棋上……唯一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