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在那一声“唯一的同盟”之后,密室陷入了比坟墓更沉重的死寂。
苏战那高大的身影依旧紧绷如弓,挡在苏凌月身前,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那双虎目死死地瞪着赵辰,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影一也未曾退下。他如同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依旧稳稳地停在苏战的喉结前,冰冷的剑尖与苏战滚烫的肌肤之间,只隔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死亡的距离。
“砰。”
一声轻响。
是赵辰。他弯下腰,在那片狼藉的、混杂着鲜血与碎木的棋子中,随手捡起了一枚白子。
他那双苍白修长的手,与那枚染着苏凌月血迹的棋子,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触目惊心的对比。
“同盟……”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强撑着那剧痛的身体,用左手死死地按住了右肩的伤口,那里又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渗出。她迎着赵辰的目光,眼中没有半分“荣幸”,只有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嘲讽。
“殿下。您这‘同盟’二字,未免……太看得起臣女了。”
“阶下之囚,手中之刀,笼中之鸟。”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殿下想让臣女当什么,臣女……便是什么。又何必……用‘同盟’二字,来折辱臣女?”
她以为他会发怒。
可赵辰只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牵动了他那“病弱”的肺腑,引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咳咳……苏凌月,你还是不懂。”
他示意影一退下。那道致命的寒光瞬间消失,影一如鬼魅般退回了阴影之中。
苏战紧绷的肌肉却没有半分松懈。
赵辰将那枚染血的白子,随意地抛在了那张已被掀翻、歪倒在地的棋盘残骸上。
“你以为,”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苏凌月,“你今夜掀了棋盘,是赢了吗?”
“不。”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张病态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悲悯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
“你没有赢。你只是……把我这局棋,下得更精彩了而已。”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你以为这盘棋,是本宫在和赵弈斗?在和父皇斗?”
赵辰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舆图前,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天启城所有的势力分布。他伸出手,却不是指向代表赵弈的府邸,也不是指向皇宫。
他的指尖,点在了那座代表着“国本”的……贡院之上。
“真正的棋局,不是吃掉对方的棋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凌月的心上。
“是制定规则。”
「胜者,是制定规则的人。」
苏凌月猛地抬起头,她瞬间想通了那个被她忽略的、最可怕的关节!
“承恩殿……”她失声喃喃,“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赵弈……也不是为了周严……”
“他们?”赵辰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轻蔑,“不过是……祭品。用来祭祀这盘‘新棋局’的祭品。”
“苏凌月,你以为你‘舍生取义’,揭发了科举舞弊,是给了天下寒门一个公道吗?”
他缓缓转身,那双本该虚弱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的是比苏凌月更疯狂、更炽热的野心。
“你错了。”
“你不是给了他们公道。你是……给了本宫一个‘理由’。”
“一个……可以亲手将这腐烂了几十年的‘科举旧制’连根拔起,重新制定‘新规则’的理由!”
“轰——”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全明白了。
赵辰算计的,根本不是一个皇子,一个侍郎。他算计的,是整个大夏王朝的根基!是文官集团的命脉!
他利用承恩殿的血案,利用她的“惨死”,利用那些寒门士子的愤怒,逼得皇帝不得不“恩科重考”。
而这场“重考”……
就是他赵辰,用来安插自己的人、制定他的“新规则”的……开始!
「他不是在夺嫡……」
苏凌月的身体因为这个可怕的推论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是在……篡天!」
“你……”苏凌月只觉得喉咙发干,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宫想做的……”赵辰走回她面前,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不加掩饰的“野心”,“……你不是已经替本宫完成了吗?”
他指了指门外。
“你用你的‘死’,替本宫收拢了‘天下士子之心’。”
“你用你的‘血’,替本宫清空了礼部那些碍眼的‘位置’。”
“现在,”他缓缓地,将那枚染血的白子,重新放回了苏凌月那只冰冷的、没有受伤的左手里。
“本宫的‘棋手’。”
“该你……落子了。”
苏凌月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带着她自己血迹的棋子。
“殿下……要臣女……做什么?”
“很简单。”赵辰重新披上了那件貂裘,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病弱的太子。
“九日后,恩科重考。”
“本宫要你,用你‘苏家遗孤’、‘国士无双’的身份,去……‘监考’。”
“什么?!”苏战失声惊呼,“让她一个‘死人’去监考?!你疯了!”
“我自然不是让她去金銮殿监考。”赵辰笑了,“她这面‘旗’,是要立在贡院门口,给全天下的寒门士子看的。”
“本宫要你,用‘影阁’的全部力量,去查。”
“查所有被周严党羽刷下去的、真正有才学的‘遗珠’。比如那个……李慕。”
“本宫要他们的名单。”
“本宫也要……所有即将参加‘重考’的、三皇子和其他人安插进来的‘新棋子’的名单。”
“九日后,”赵辰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机,“本宫要这天下,看到一场……真正‘干净’的科举。”
苏凌月缓缓地握紧了那枚棋子。
她知道,这是她的新任务。也是她的……新战场。
她不再是那把只懂冲锋的刀。
她成了那个……替主人清除棋盘上所有“障碍”的……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