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在清风苑的“囚禁”,已经过了七日。
这七日,天启城翻了天。
“苏神医”的生祠香火鼎盛,她那“舍生取义、以身试药”的壮举被说书人编成了十几个版本,传遍了街头巷尾。
而她本人,却如同一滴水汇入了深海,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将军府的大门再次紧闭。
门口的守卫,从东宫禁军换成了皇帝亲派的黑甲卫。他们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铁像,日夜守在那里,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也……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苏战,代号“影十一”,是她在这座囚笼里唯一的“同类”。他每日会戴着那张平凡的面具,穿着“护卫”的劲装,沉默地从后厨提来饭菜,再沉默地替她换药。
苏凌月的伤在缓慢愈合。肩胛骨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新肉生长的麻痒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日夜不休。这股痛楚让她无法安睡,却也让她的大脑,保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复盘。
复盘凤仪宫那场“姐妹情深”的撕咬。
复盘赵辰那双冰冷的、盛满了“梅花”与“死亡”的空洞眼眸。
复盘他那句不带半分情感的“本宫的药……很贵。”
她那颗早已被仇恨和算计填满的心脏,在“心疼”那个荒谬的“错觉”褪去之后,只剩下了一个……冰冷的、让她不寒而栗的巨大疑团。
「赵辰的病……」
她盘膝坐在床榻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亮得骇人。
她有“神方”,她懂药理。她很清楚,她那桶“地龙汤”虽是虎狼之药,却是对症下药。而赵辰给她的“续命汤”,则是霸道无比,以命吊命。
一个能掌控“药王谷”,能随意拿出“续命汤”和“三息散”这种逆天之物的人。
一个能精准看穿“乌头”与“川芎”相克、这种连刘院判都查不出的“牵机之毒”的人。
他,怎么会“病”?
他怎么会“病”了整整十五年,还依旧“病”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的脉象……」
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那日密室之中,他扼住她咽喉时,那只冰凉、苍白,却又……稳如泰山的手。
她想起了他在书房中踱步时,那流畅的、没有半分凝滞的动作。
她想起了他在金銮殿上,那番“为父分忧”、将赵弈“蒙蔽”的、清晰的辩词。
再对比……
他那“咳血”的表演。
他那“病入膏肓”的虚弱。
「……绝不像个病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心上!
他骗了所有人!
他用“病”,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害”的废物,一个“不足为惧”的储君。
他用“病”,当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
可……
她又想起了那只属于“小老虎”的拨浪鼓。想起了他那双不似作伪的、空洞的眼睛。
「不……也不全是装的。」
「他中毒了。他真的中了‘牵机之毒’。」
一个身中奇毒,却又能将这份“剧毒”完美“掌控”、收放自如,甚至当成“武器”来欺瞒天下的男人……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必须……验证!
她必须亲手……探一次他的脉!
可她现在……是“囚犯”。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枕边那块冰冷的“金鹰令牌”上。
皇帝的“恩赐”,皇帝的“枷锁”。
“哥。”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苏战高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了门口,手中提着今日的食盒。
“小姐。”
“我的伤……”苏凌月缓缓地扯开了肩上那早已被药膏浸透的绷带,露出下面那道依旧狰狞、甚至有些“红肿”的伤口。
“……好像……又裂开了。”
苏战的瞳孔猛地一缩:“月儿?!”
“哥。”苏凌月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玩笑,“去。叫‘门’。”
……
半个时辰后。
清风苑的正厅。
那名黑甲卫的统领,如同铁塔一般,站在了苏凌月的面前。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充斥了整间屋子。
“苏神医,有何吩咐?”他的声音从铁面罩下传来,沉闷,不带半分情感。
“统领大人。”苏凌月“虚弱”地靠在苏战的身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病态”的潮红,“我……我的伤……似乎有些反复。”
“我虽……略通医理,但……医者不自医。”
她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金鹰令牌”。
“陛下赐我此令,可随意出入宫禁。我如今……重伤在身,不便行走。”
“烦请统领大人,替我去一趟太医院……”
那统领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那藏在铁盔下的眸子微微一动。
“……‘请’刘院判,刘承恩大人,亲自……来我这‘囚笼’里……走一趟。”
统领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苏凌月。他知道,这是试探。
这令牌,是许她“出入”。不是许她“传召”!
可她……是“苏神医”。
是陛下“龙心甚慰”的“功臣”。
更是……太子殿下拼死“保下”的人。
许久。
那统领缓缓地,接过了那块令牌。
“……属下,遵命。”
……
一个时辰后。
刘院判那张枯槁的老脸,出现在了清风苑。
他不再是那个暴怒的、高傲的医者。在“斗医”失败、又亲眼见证了苏凌月“起死回生”的“神迹”后,他……比任何人都“恭顺”。
“苏神医……”他行了一个大礼,“您……凤体违和……”
“刘院判,不必多礼。”苏凌月屏退了苏战和所有下人。
正厅之内,只剩下了她,和这个……太医院之首。
刘院判仔细地、甚至带着几分“敬畏”地,查看着她的伤口。
“神医……您这伤……是用‘续命汤’强行吊住的。药力太过霸道,与您体内的‘红疹疫’余毒相冲……如今……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怕是……”
“无妨。”苏凌月缓缓地拉上了衣襟,遮住了那片狰狞。
她看着刘院判,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担忧”。
“刘院判……我这伤,与那日服下的‘虎狼之药’有关。我尚且……被反噬得如此厉害……”
她缓缓地开口,问出了那个……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不知……太子殿下……他……他那‘咳血’的沉珂旧疾……”
“……究竟,是何病根?”
“您……可曾……为他请过脉?”
“砰!”
刘院判手中那只用来试探脉搏的“药枕”,“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张本就枯槁的老脸,在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瞬间……褪得没有半分血色!
“苏……苏神医……”
他“噗通”一声,竟跪倒在地!
“您……您饶了老夫吧!!”
他浑身抖如筛糠,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极致的恐惧!
“殿下……殿下的‘病’……”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不是我等……敢议论的啊!!”
“那……那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