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判那张枯槁的老脸,在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瞬间褪得没有半分血色。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极致的恐惧。
“您……您饶了老夫吧!!”
“那……那是……‘禁忌’!!”
“禁忌。”
苏凌月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已褪去。
她明白了。
刘承恩的恐惧,就是最好的答案。赵辰的“病”,是这皇宫最高级别的机密,是足以让太医院院判都吓得魂飞魄散的“禁忌”。
她缓缓站起身,亲自将那个还在地上发抖的老人扶了起来。
“刘院判,请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冰冷,“是凌月唐突了。殿下的‘龙体’,的确不是我等臣子该随意议论的。”
她这番话,既是“道歉”,也是“警告”。
“苏……苏神医……”刘承恩被她扶起,却依旧站立不稳,额头上的冷汗“滴答”落下,“老夫……老夫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啊……”
“我明白。”苏凌月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她缓缓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那截因连日高烧而愈发消瘦、却依旧光洁的手腕。
“那便……有劳院判大人,替我看看我的‘伤’吧。”她将话题轻飘飘地拉了回来,“总是这般高烧不退,我怕……是撑不到‘恩科重考’那一日了。”
“是,是。”刘承恩如蒙大赦。他连忙抓过药枕,颤抖着手为苏凌月诊脉。
他的心思早已乱成了一团浆糊,哪里还敢仔细分辨。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苏神医”,是皇帝的“枷锁”,是太子的“刀”,是天启城所有瘟疫灾民的“活菩萨”,更是……一个敢于当面揭开皇家最深“禁忌”的疯子!
她……惹不起。
“神医……神医您这……”刘承恩胡乱搭了搭脉,便慌忙收回了手,声音都在发颤,“您……您这是心力耗损过巨,又受了内伤,全靠一口气和‘续命汤’的药力吊着。如今……药力已过,邪火攻心……怕、怕是需要静养……静养……”
他连一句完整的诊断都说不出来了。
“我明白了。”苏凌月缓缓地放下了衣袖,遮住了那片冰凉的肌肤。
她没有再为难他。“云香。”
“在,小姐。”守在门外的云香立刻推门而入。
“替我……送送刘院判。”
“是。”
刘承恩如蒙大赦,他抓起药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座清风苑。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月儿。”
苏战高大的身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没有戴面具,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凝重。
“他怕得要死。”
“是。”苏凌月缓缓地走到了窗边,看着刘承恩那狼狈逃窜的背影,“他怕的,不是我。他怕的,是那个‘禁忌’本身。”
“哥。”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在清晨的微光中亮得骇人,“我猜对了。”
“赵辰的‘病’,就是他用来欺瞒天下的……最大武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战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我们就这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苏家军的命,全都攥在这个疯子手里?!”
“不。”苏凌月摇了摇头。
“我必须……亲眼验证。”
“可刘承恩这个老狐狸,什么也不肯说!”
“他不肯说,”苏凌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我就‘逼’他说。”
她缓缓地抬起手,握住了那块被她随意丢在枕边的……“金鹰令牌”。
“月儿,你……”苏战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要入宫?!”
“哥。”苏凌月缓缓站起,那身素白的孝服让她看起来像一抹即将消散的幽魂,“他不是在‘病’吗?”
“‘苏神医’大病初愈,感念太子殿下‘赐药’与‘神方’之恩,特意……亲手熬制一碗‘滋补’的汤药,前去叩谢。”
她看着苏战,一字一顿。
“这个理由,够不够?”
“汤药?”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月儿,你……你难道要……”
“我需要几味药。”苏凌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一味……‘附子’。”
附子。
乌头的“子根”。
与“川芎”相克,与“牵机”同源!
苏战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妹妹的疯狂!
“月儿!你这是在找死!”他嘶吼道,“你这是在……给太子下毒!”
“不。”苏凌月摇了摇头,“我不是在下毒。”
“我是在……‘试’他。”
“他若真是个‘病秧子’,”苏凌月的眼中闪过一抹玉石俱焚的疯狂,“……那便让他……病得更重些。”
“可他若……是‘装’的……”
“那这碗‘毒药’,”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我递给他赵辰的……第一封‘战书’!”
……
一个时辰后,东宫。
苏凌月一身重孝,在那两名皇帝亲派的、如临大敌的黑甲卫“护送”下,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重重宫门。
她手中,亲手捧着一只小巧的、描金的黑漆食盒。
当她那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东宫那死寂的宫门前时,守在门口的小安子,那张谦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恐”。
“苏……苏神医?!”他看着苏凌月,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两尊代表着“皇权”的黑甲卫,吓得几乎要跪下去。
“劳烦公公通报。”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苏凌月,感念殿下活命之恩,特来……叩谢。”
小安子哪里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东宫,寝殿。
苏凌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那两名黑甲卫,被东宫的侍卫……和影一那冰冷的气息,拦在了殿门之外。
殿内,依旧是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龙涎香与药草混合的气味。
赵辰依旧“病弱”地半靠在软塌之上,披着那件雪白的貂裘,手中捧着一个紫金手炉。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羽化登仙。
“咳……咳咳……”他看着苏凌月,虚弱地抬了抬手,“苏小姐……伤势未愈,何必……劳苦奔波?”
苏凌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跪倒在那片名贵的地毯之上。
她缓缓地,打开了手中的食盒。
一碗黑漆漆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出现在了赵辰的面前。
那股浓郁的“参香”之中,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却又无比霸道的……“附子”的药气。
赵辰那双本该“病弱”的眸子,在闻到那股味道的瞬间,猛地……
凝固了。
“殿下。”
苏凌月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眸子,穿透了缭绕的药气,直直地刺向了他。
“这是臣女……亲手为您熬制的‘温补’汤药。”
“用了家父珍藏的百年老山参,辅以……‘附子’,最是能……固本培元。”
她缓缓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将那碗“毒药”高高举起,举到了赵辰的面前。
“殿下……”
“……请用药。”
书房内,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赵辰没有动。
他只是低着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再无半分“病弱”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也盯着她手中那碗……足以要了他“命”的汤药。
许久。
他笑了。
他缓缓地伸出了那只苍白修长的、没有半分颤抖的手。
他接过了那只滚烫的药碗。